No.282
上海 张丽
江南六月，梅雨微歇，窝在沙发里，一遍遍品读郑老师的《三秦寻梦》。对为一个自小对文学有着深深爱好的人来说，这篇文章曾一度令我震撼，文中某一个章节，触碰到我读书华年里那些闪亮的瞬间。
窗外的法国梧桐郁郁葱葱，雨落风啸之后，天地一片明净。徜徉在文字间，思绪飞扬，随着郑老师的脚步追寻我的梦。
读初中的女儿悄然走近我身边，捧着她刚阅读完的新书-----《人生》，掩饰不住一份喜悦，想和我聊聊读后感。其实，最早知道路遥大师这部作品时，是在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时期。
于那段久远的岁月，女儿充满了好奇。在这安静的午后，我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她的眼睛正停留在窗边那朵绯红的无尽夏上。此时，隔壁楼层传来熟悉的萨克斯独奏《回家》，低沉、悠扬。
这个时刻，作为一个温和、含笑的母亲，我惟愿让时光倒流三十余年前，陪她一起飞回我的童年……
那个年代，人们看外面的世界，大都是通过报纸、书刊及收音机。三叔是大队里的邮递员，有幸能看到不少刊物；大舅正读大学，常带回来一些书籍；母亲喜欢读书，家里就积攒下了一些文学读物。在农村比较悠闲的时光里，边吃午饭边听收音机里的节目，是一种享受，尤其是播音员那标准的普通话，让人心里软绵绵的。
路遥的小说故事，我就是在收音机里听到的。
那时，七八岁的我刚上小学，稚嫩的肩膀刚刚能将书包托起。深蓝色的书包，是母亲在城里花了3块5毛钱买的。彼时，我们乡下孩子的书包大都是缝制的或者是时下流行的军绿色挎包，清一色的款式，斜跨在肩上。奔跑时，脚下腾起一阵黄土，书包来回晃荡在求学的路上。
我的新书包是皮的，可斜挎，可背上双肩，站在队伍里格外耀眼。那个书包，曾引来半个村庄的孩子围观，叽叽喳喳的在我家大门下研究到傍晚，我靠在门外的砖墙上，幸福如同夕阳温和的光芒，在心头一晃一晃。
那时并不知道，父母用省吃俭用的钱为我换来成长中的这份厚礼，只为开启我崭新的小学之旅，期待着这个书包能够载满知识，绚烂我的人生。
初入学堂，中午放学回家要排队走。我胆小、内向，常常找不到自己的队伍，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一样在人群里乱撞，生怕回不了家，吃不成午饭。红霞小姑姑正读五年级，是四爷家的小女儿，总是被她牵起小手回到队里，才得以让我那颗幼小又惊惧的心得到安慰；还有一个人就是二丫，她好像啥都不怕，拉着我钻来钻去，也能顺利回家。
最享受的一段时光，是中午放学到家，母亲已经为我盛好了饭，我坐在院子里，学着大人的模样，边吃饭边听收音机里的小说。慢慢的，《人生》里的主人公我就开始有些印象了。
二丫是最早以同学的身份出现在我生命里，比我大一岁半，两家住的不太远。她顶着一头蓬乱的短发，爱爬墙爬树，总是坐不住，同龄人没几个喜欢她的。她姐姐就不同于她，成绩优秀又听话，父亲很看好姐姐；两个弟弟年幼，最受母亲疼爱。唯有她，没人管没人问，她就像影子一样追随着我。
每天吃过午饭，二丫早早放下碗筷来等我上学，我正和母亲一起听收音机，也常常是听得一知半解。她把姐姐用过的那个旧书包从肩上拿下，抱在怀里，找个小板凳坐我旁边，托着下巴安静的听，内容枯燥的时候，她听听也会睡着。母亲轻声的唤醒她，家里若有好吃的东西，会分给她一些，她感激的接过去，悄悄塞进书包，从不舍得吃，都留给弟弟们。我和二丫有时也闹矛盾，大吵一架后，我一定会把我家那些好吃的都要走，看着她怏怏的样子，很是痛快。
这种情况坚决不能让母亲知道，否则我会被惩罚，最严厉的是不让听故事。
初秋的夜，在我家宽敞的庭院里，凉月满天，星斗闪耀，七八个邻家的孩子围坐在母亲身边，大家通常早早写完作业，只为听到母亲温柔的嗓音讲述收音机里的小说或儿童故事，听那些错过了的午间直播，也是我们成长岁月中的一个美好时刻。
二丫有时也会到场，大都拉着小弟弟来，也有一个人的时候，她就盘腿坐在地上，圆睁着的大眼睛像是头顶明亮的星星。
第二天放学路上，我神采飞扬，和小伙伴们讲起昨夜听来的小说或故事，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都说我像是常来村子里说书的那个人。二丫紧贴着我，听得极其认真，总忍不住把我漏掉的地方补上，很是默契。
隐约记得，小麦收割前后，放学走到村口，远远的望见奶奶来接我。路过一片菜地，二丫就突然起了贼心，她看看四周没人，飞快的蹲下身拔起两棵洋葱，正要递给我一棵，被我奶奶高声制止了，二丫惊恐极了，拎着两棵大洋葱拔腿就逃，不忘捡起那只掉了的鞋子。
午饭后，奶奶来我家找母亲告状，又把我数落了很久，听那意思不让我和二丫一起玩了。凑巧二丫吃好饭走到大门口，听得一清二楚，遇到我奶奶的眼光时，她又羞又怕，悄悄转过身大步往上学的路上跑去。我背起书包追上二丫，她正用袖口抹眼泪。伤心地说，你要是不跟我玩，就没人跟我玩了，我还没听你讲完小说呢……
我最终都没有离开二丫，她不仅是我的好伙伴，还是我最忠实的听众。
和二丫一起混学堂的日子还是很快活的。有一次，我俩上学路上只顾捉蝴蝶，上课铃响了还没到教室，我们很害怕，想扭头回家。学校正在盖新房，没有围墙，孙老师教数学，一眼就望见我俩还在路上，他大声喊我们快点来。当时心里一阵急，我提议钻到旁边的小桥洞里躲着；二丫鬼的很，扯着嗓门和孙老师谈判：回去你不要让我们站讲台行不行，不行俺们都回家了。孙老师人很好，同意了，二丫对我眨巴着眼睛笑。
很快就知道，孙老师是个十足的大骗子，我俩刚到教室门口，他就让我回座位，命二丫站到后门口，以至于我如坐针毡，不停的朝她张望，她圆眼大睁，嘴巴嘟着，双手撕扯着衣角。课间，二丫当着同学的面大骂孙老师说话不算数，口水溅出好远。
那个学期结束，我的考卷装在蓝色书包里沉甸甸的，怕母亲生气，放学再没有心情和伙伴们讲故事，一路都在自我安慰。二丫像只出笼的麻雀一样在我旁边乱飞，旧书包来回晃动，里面似乎盛满了自由和欢乐，大声喊着，要放暑假了，太好了，我可以天天来听小说了！
我扳着手指算分数，在心里嘀咕，数学28分，语文27；二丫数学50，语文4分，和她相比，总分我比她多1分，而且她还严重偏科……
窗外，雨花再度纷扬，女儿一直追问，二丫后来呢？
重读《三秦寻梦》，重拾人生片段，重温那一段被遗忘了的旧时光……我将目光投向雨幕，有些感伤。
后来，我随父母到城里念书，回去的机会少了，隐约听说二丫早就辍学南下打工了。许多年已经过去，再也没有二丫的消息。我不去想她是否还记起小时候的那段时光，只愿她能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
女儿微闭着双眼，将头深深埋进沙发里，双手抱着她的新书，肯定地说，二丫这么聪明乐观，一定会有更圆满的生活。说话间，她脸上带着笑，灿若云霞，像极了那朵无尽夏。
作 者 简 介
作者：张丽
张丽，河南新野人，70后，现定居上海，钟情文学，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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