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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于杭:再访三松堂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84】

 

再访三松堂


河南南阳        于杭


三松堂我是去过一次的,只是记忆中有些遗憾和凌乱。

记得那是2017年的8月,我参加北京大学一个短训班,课余的一个傍晚,拿着北大地图,按图索骥般地去寻访燕南园知名的57号院。



57号院就是著名的三松堂,本来只是北大燕南园一处教工旧宅,因冯友兰先生在此居住了30余年,庭院中有三棵形态各异的松树,被冯友兰先生命名为“三松堂”。而且冯先生的晚年集哲学大成的巨著也缘此命名为《三松堂全集》。大约正是宅以人贵的缘故,三松堂后来成了不少读书人心中的一处向往之地。作为自冯友兰先生故乡来到北大的“读书人”,不去亲眼看一看闻名的三松堂是会留下遗憾的。

上次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寻访三松堂的,当时燕南园正在整修。很多原来北大知名教授居住的寓所都已人去楼空等待修缮,57号院也是这样。

位于燕南园一条甬道尽头的57号院,当时显得荒凉破败。木栅栏大门随便虚掩着,一推就开,门口一对看上去很精致的石狮子很不协调的肃立两旁。院内已年久失修,杂草丛生。西南边矮矮的围墙几近坍塌。院内三棵松树,正中一棵高大挺拔,东侧一棵萎顿弯曲,另一棵已近枯萎凋零,只剩一节木桩枯立在那儿,让人不免生出一种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好在,当时已有工人在准备物料工具以待大规模整修。我在黑灯瞎火中仔细地看了小院L形的格局,踩着吱哑作响的木板楼梯走上走下,浏览那些没有搬走的旧家具和老物件。一个锈迹斑斑的老水壶和一个竹壳茶瓶,孤零零地呆在凌乱的角落里,旧床和旧桌椅已被堆在院子里,令人有些惋惜。不过,听说后来这里有些物什被转送河南南阳的友兰纪念馆了,也算物尽其用了吧。一个操着河南口音的工人还说房子次年5月就会翻修好,要迎接一个关于冯友兰先生的纪念活动。

当时,我记着以上的旧印象,心里想修好后一定要来看一看的。可惜第二年五一前后因种种原因未能参加冯友兰的纪念活动,以至最近两年疫情延宕,北大校园不再对外开放,想去看看修葺一新的三松堂,几乎成了一个难以了却的心愿。



恰好今年4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又去北大校外的中关新园听讲座,便又格外想去燕南园看一看心目中焕然一新的“三松堂”。由于仍在疫情防控期间,北大校园实行封闭管理,外来人员进出必须预约审核。我们一行三人通过校友会,几经周折才约到次日下午5:30至7:30期间进校游览。

匆匆忙忙穿越忙碌而有些杂乱的北大校园,沿着燕南园西侧一条南北甬道斑驳的砖石,甬道向南的尽头正对着一扇黑漆大门。灰瓦屋檐下大门的两侧,那一对精美小巧的石狮子还在那里。这,就是久违的57号院了。与上次不同的是门楣上多了一副黄底绿字“冯友兰故居”的木匾。由于又是周末,工作人员不在,我们只能隔着紧闭的大门看到一棵高大的松树伸向天空,另外两棵隐约可见枝叶如虬。只要三棵松还在,三松堂就是名副其实的。

在故居门前“立此存照”之后,我看到东邻一墙之隔的58号院还没有整修,铁栅栏的大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开了。于是很是欣喜地进入院子。小心翼翼地绕过58号院南侧的庭院,全然忘了“非请莫入游人止步”提示牌的告诫,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径自向西穿越一个青砖砌就的圆门,竟真地进入了57号院“三松堂”的庭院中了。真的是谢天谢地,总算没有白来一趟。总算能近距离的感知一下三松堂院内的草木虫石了。此时已临近黄昏,落日的余晖中,一只没有归巢的长尾喜鹊落在院内的松枝上吱吱喳喳地叫着,似乎是在欢迎我这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全然没有对我绕墙而入的埋怨。西侧院墙边一丛盛开的紫色小花,是不是就是宗璞当年笔下令人神往的紫藤萝呢?

站在院子中庭那棵高大的松树下,向北直视紧闭大门的内侧,东配房外侧两棵弯曲交错的松树青葱昂然,其中一棵伸向屋顶状如虬龙,应该是新近补栽的吧?记得上次来时这一棵已经枯萎凋顿仿佛如半节木桩。而今见到那苍翠的形色,俨然是一副老树重生焕然一新的样子。修葺整饬后的院子,青砖铺地,杂花繁盛,屋舍俨然,一种岁月掩不住的书香气息正穿越历史的暮色向你靠近。就是吃了一次闭门羹,也觉得不虚此行。



由于院内中庭的天井已加装玻璃门封闭,成了一间阳光房。隔着玻璃看,好像是被改造成了一个会议室,供北大哲学系办公之用。其它房间均关门闭户,无法进入观瞻室内陈设,只能凭着记忆和想象细细揣摩着故居应有的模样。不禁生出一种敬意和慨叹:这小小的院落,如何安放得下一个哲学巨匠那跳动的思想和灵魂?如此狭小的“名人故居”,其实比冯先生家乡唐河的“友兰纪念馆”小多了。

记得二月河先生曾对拜访名人(故居)有过这样幽默的比喻:读某人的书心生好感,就想亲眼去看一看本人。这就好比鸡蛋好吃,就非要去见一见下蛋的那只母鸡吗?笑话只是笑话而已。而真地置身文化名人故居的那一刻,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如同在田野里跑步和在图书馆读书一样,气氛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而此刻我一个人站在57号院,便清晰地记起冯友兰先生在后来《三松堂自序》(先有《三松堂全集》,后有《三松堂自序》)中写道:“三松堂者,北京大学燕南园之一眷属宿舍也,余家寓此凡30年矣。十年动乱殆将逐出,幸而得免。庭中有三松,抚而盘桓,较渊明尤多其二焉。”短短的文字中,流露出冯友兰先生的心迹。可见“三松”已不仅是院中一景,更是先生以松自喻的寄托。冯先生以陶翁自比,小小院落虽无“悠然见南山”的空阔,却在校园的闹中取静里自有一番“心远地自偏”的意趣。也就是在这没有修缮前的破旧小院里,冯先生在晚年写就了长达30余万字的《三松堂自序》,成就了出版界先有《三松堂全集》,后有《三松堂自序》的佳话,而且大约也是文化史上最长的一“篇”自序吧。先生在85岁高龄之际耳目失聪,历时十年,以口述方式在别人协助下完成了七卷本一百五十万字的《中国哲学史新编》,其中不乏对自己早年著作颠覆性的修订。1990年11月15日《中国哲学史新编》最后一册清样校阅完毕,当月26日,冯友兰先生在这个庭院里停止了呼吸。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支撑到他最后完成自己的“修辞立其诚”?真的是其心可鉴,其志可铭也。

背对先生的客房,站在院中,看着那形态各异的松枝,或挺或弯,或直或曲的“庭中三松”,似乎还可作为冯友兰先生人生道路不同时期的写照吧。而先生晚年在此殚精竭虑,青灯孤影地以七卷本煌煌巨著为自己丰满充实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也是无愧于先生以青松自喻的心迹吧。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院不在大,因人而名。冯友兰先生带给燕南园57号院的记忆,自会随着《三松堂全集》而传之于后世。而北大校史记载,冯友兰先生最初并不是住在57号院,而是更小的54号院的一楼。1956年时任北大党委书记的江隆基一次去拜访看望冯友兰,见其斗室狭窄,便以自己居住的57号院与冯友兰对换,这才有了今日“三松堂”的佳话。足见物质不丰的当年,尊师重教的气氛可见一斑。在如今房价高企的今天,似乎再也听不到诸如校长书记与教授换房的新闻了。

在这有些简陋的“三松堂”内,不仅冯友兰度过了风雨坎坷的晚年,建树了中国哲学史上的巨著,提出了闻名于世的“人生四境界”,让“三松堂”因而成为哲学思想的殿堂。同时,这里也是文化、文学的殿堂。随冯友兰寓居于此的宗璞、蔡仲德夫妇,在陪伴照料冯友兰的同时,也取得了杰出成就。其女宗璞著名的《南渡记》、《东藏记》、《西行记》、《北归记》等几部以北大和西南联大为背景的著作,就是在“三松堂”完成的,均被收入“中国文库”,其中《南渡记》荣获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冯先生女婿蔡仲德也是现代著名学者,著有《中国音乐美学史》,编有《冯友兰先生年谱长编》,是冯学研究的权威。一个小院、一家人出了这么多学术成就,怕是在北大之外,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院子吧!这小小的“三松堂”真的堪称学术的大殿堂。任那风吹雨打的三棵不老松,怕是也因浸润了文化的熏陶,而真的是与众不同吧。它们或曲或立昂扬向上的形象,也许已成了文化的一种符号,而长存于千万读书人心中。

如此说来,这“三松堂”以冯友兰先生故居的形式保留下来,也是“士林”之幸事。而在北大校园,冯友兰先生起草碑文的著名的西南联大纪念碑赫然屹立,和三松堂遥相呼应,记录着北京大学和冯先生的未解之缘。所谓大学和大师的关系,也许与此有关吧。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燕南园甬道上的路灯已开始亮了,一群年轻的北大学生有说有笑地从小院门前匆匆走过,带来了时代的风声。而尚未全部整修的燕南园几处破旧的院落,在华灯的照耀下映出了历史的沧桑。仿佛在诉说着燕园、诉说着北大的过往旧事。这片曾经居住过冯友兰、马寅初,王力、周培源、侯仁之、朱光潜、林庚、潘光旦等北大著名教授的昔日燕南园,可曾迎来他们今天的新主人?耳畔不由想起清华老校长梅贻琦那句著名的话:“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而今天大楼林立的高等学府比比皆是,是不是就是名士荟萃大师云集呢?

带着些许惆怅和遗憾,依依不舍地离开了57号院。回首燕南园的旧影,我们仿佛又听到这些青砖灰瓦小院里那弦歌不绝的朗朗书声,又依稀看到大师们灯下笔耕的身影。这片并不巍峨的旧居,也许就是灿若星辰的北大灯塔,甚或他们也曾照耀了一个民族奋斗的历史。回望身后已隐于暮色深处的三松堂,那伸出墙外虬枝苍劲的古松,如一幅水墨古画深深印入我的心中,我仿佛看到了家乡南阳梅花寨走廊上长期悬挂着的那幅冯友兰先生长髯飘飘的俊逸画像。

而此时此刻,他远在千里之外家乡的祖屋冯家大院早已成了断砖残瓦湮没在历史的深处。而位于唐河县城凤山植物园里的近几年新落成的4000多平方的冯友兰纪念馆,还有宽阔的友兰大道和美丽的友兰湿地公园,是否也在回响着一个呼唤游子回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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