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姚俊青:家乡那条老胡同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92】

家乡那条老胡同

河北衡水  姚俊青

一次回家看望父母，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母亲立在胡同口，向我们来的方向张望着。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姥姥那瘦小的影子。这条胡同，承载着多少过去的故事，承载着多少温情与幸福啊!

 

我们小的时候，母亲在村里的小学教学，父亲在乡里上班，所以我们姐弟三个都是姥姥带大的。夏日的午后，人们都在家里纳凉休息，小孩子却不肯老老实实地在家睡觉，为了让上班的父母中午休息好，姥姥就会抱着我们，从胡同口到胡同尾一遍一遍地走，边走边哼着歌。直到我们也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姥姥才会回家把我们安放好，揉揉自己发酸的双臂，开始收拾家务。

   

在我们的记忆中，姥姥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天一亮就开始做早饭，吃过早饭，父母都去上班了，姥姥开始收拾碗筷，然后开始忙活家务事：姥姥去胡同口给猪喂食（我家的猪圈修在胡同口的街边），我们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姥姥去胡同口拿做饭用的柴禾，我们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姥姥穿过胡同，去村南的小河边洗衣服，我们也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那条胡同，曾撒下我们多少欢声笑语；又有多少次，飘起姥姥动听的歌谣。这让我们的童年过的温馨又快乐!

 

忙完了家务，有时候姥姥就会搬着她心爱的纺车，去家门口纺线。这时，我们便围住姥姥，姥姥边纺线边给我们讲故事。姥姥的故事真多，因为姥姥爱看戏，所以她给我们讲的最多的是戏曲故事，讲到《狸猫换太子》，姥姥就会痛斥刘妃的恶毒心肠，赞扬宫女寇珠和太监陈琳的忠心，更是赞叹包公的忠肝义胆；讲到《状元与乞丐》，姥姥就会教我们等上了学学习要认真，不能贪玩，否则就会落到乞丐的下场……姥姥没有上过学，可是在我们眼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听的累了，倦了，姥姥就会在胡同里扫一块干净的地方，铺好床单，小被褥，让我们在上面休息，好多时候，伴着纺车“吱吱呀呀”的音乐，我们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梦中都在听姥姥讲故事，时不时地还会笑出声来……

 

等我们都上了小学，就不再常跟在姥姥身后了。每天放了学，我们便一个个飞出家门，飞出这条胡同，在大街上疯玩起来。这个时候，不分大孩小孩、男孩女孩，只要在，就会自然地玩在一起、闹在一起。踢踺子、跳皮筋、跳绳……玩得不亦乐乎。 也有时候，玩累了，我们几个女孩子便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直到天彻底黑下来，胡同口传来姥姥拉长了音的一声声呼唤，我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大街。还不忘相互约好：“明天早点来”。

 

这条胡同不仅满载着姥姥的疼爱，还记录了我们同学之间纯纯的友情。

 

记得上五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要求上晚自习，我们这条胡同里只有我一个学生，上学去的时候天还亮着，等到放了学就不同了，天黑漆漆的，尤其是冬天的晚上，更是又冷又怕，我是一步也不敢多走。多亏我们班上的小伙伴娟儿，天生一副热心肠，她家其实离学校不远，但是每天放学后，她总是绕过自己家门口把我送到我们胡同口，看着我一步步走回家，直到我到了家门口，她才会转身回自己的家。那段路虽然黑暗，但是因为有娟的陪伴，变得明亮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

 

十二岁的时候，我离开了家，到十几里外的镇上上初中。因为年龄比较小，父亲接送了我三年。每次离家，父亲骑车载着我走出好远，回头望去，母亲还在胡同口张望。每次回家，远远地就会看到母亲的身影，那段时光，那个身影，那条窄窄的小胡同，在我的记忆中定格成了永恒……

 

后来因为高考失利，我和几个同学只好选择复读，期间因为种种原因，我想要放弃了，在家呆了一个星期后，有一个同学来看我，她在家和我谈了好久好久，我还是犹犹豫豫。走的时候，我送她来到我家胡同口，她依然不想放弃，我们在那儿面对面站着，她说的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难道你就希望自己一辈子走不出这个小小的窄胡同吗？”

   

那一刻我愣住了，从没想过在我心底最温暖的记忆，在别人看来，却是这个样子！猛然间，我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果然，我所熟悉的胡同确实有些破旧，有些房子已经有几十年了，有些住户已经搬离了这里，空空的房子，斑驳的土黄色的外墙，诉说着它所历经的沧桑。

 

我的心里一酸，这就是我的家乡啊！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啊！难道我真的希望永远呆在这里，永远守住这份古老的沉重吗？一时间，我为自己的目光短浅而羞愧万分，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一定要回去上学，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家乡焕发新的生机。”从那一刻起，我又一次背起了行囊，继续我的求学之路……

 

大学毕业之后，我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家乡，做了一名乡村教师。又一次走进了那条熟悉的小胡同；又一次吃着母亲做的饭菜；又一次静静地坐在姥姥身边，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听她唱起古老的歌谣……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破旧的土墙早已被青砖绿瓦代替，有的墙面还铺上了雅致的瓷砖。我家的房屋也修葺一新，坐在宽敞明亮的屋子里，感受最深的，依然是那难忘的岁月，依然是这份暖暖的的亲情……

 

姥姥年龄大了，再不能颠着她的小脚，在胡同里走来走去地忙碌。可是，她还是喜欢每天坐在胡同口的一个石碾子上：看着我每天骑着自行车下班回家；看着我老公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和我的孩子们到来；看着我坐着老公新买的车来家看她……每每此时，她总是站起身向我迎来，颠颠的细碎的步子像要跑起来的样子，我总是匆忙跑过去搀她，然后就是姥姥关切地问这问那，这个画面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一幕……

 

那年冬天，姥姥的身体状况每日俱下，尽管她还是早早地醒来，但是不愿下地活动了。每次回家，走到胡同口，再难看到姥姥那个熟悉的身影了，我的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愁，常常对着空空的石碾子发呆，想着想着就会流下泪来，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停留，留住这份温暖的时光；多么希望姥姥笑着向我迎来，然后拥住姥姥有说有笑地回家啊！

 

如今姥姥已经不在了，但是，胡同口那个温暖的身影换作了我的母亲；那个深夜送我回家的小伙伴也不在了，但她甜美的笑容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那个劝我复读的朋友也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联系，但是，心中的那份感激却永远无法抹去……那些人，那些事，连同那条老胡同，是永远都不能忘却的美好，一直伴我每一个无眠的日子，诉说着世间最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