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马新臣：奶奶的三寸金莲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33】

奶奶的三寸金莲

河南商丘         马新臣

我的奶奶，稍高的个头，微胖的身材，比一般的女人壮实得多。但是，她的一双脚却长得出奇的小，说是三寸金莲，实不为过。她的小巧玲珑的脚与她高大壮硕的身材，既不协调也不般配。奶奶的小脚那么的可爱，为什么身材就长得那么高大呢，我曾经疑惑过，但我从来不敢询问大人。

有一次，奶奶洗完脚后，拿着剪刀剪脚趾甲，我才发现奶奶的双脚果然与众不同。那是一双很娇小的脚，跟五六岁小孩的脚差不多大，脚面上又凸又光溜，几乎看不到脚趾，而五个脚趾头却完完全全地蜷曲在了脚板底下。我问奶奶：“奶奶，你的脚趾头怎么长到脚底板下面，跟别人不一样的呢？”奶奶和蔼的笑了笑说：“这是我小时候，你的太姥姥用裹脚布给我缠的，后来就长成了这样。”我问：“你的脚不疼吗？”奶奶说：“咋不疼呀，天天疼得我走不成路，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不那么疼了。”看着奶奶那严重畸形的小脚，我似乎感觉到我的两脚也疼痛起来。

奶奶喜欢用布带子绑腿。尤其是到天冷的时候，她就用裹脚布一层层地裹上她的小脚，然后用长长的黑布带从脚踝开始，连同她穿的棉裤腿，用布带一圈一圈地缠起来，几乎缠到了小腿肚子以上，就好像准备上前线的解放军所打的绑腿一样。我还发现，村子里跟奶奶差不多大的几个老太太都喜欢这样的绑腿打扮。

对于奶奶为什么要裹脚，并且把脚裹得那么小，我一直很困惑。上初中后，从历史老师的讲课中，我才了解到，旧社会的女人都是要裹脚的，不裹脚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在人们的意识中，只有裹脚的女人，才是遵守传统礼教三从四德的好女人。而在男人们的眼里，女人拥有一双小巧玲珑的脚，才是最漂亮的女人。女人的小脚除了自己的男人看以外，其他任何男人都是不能看的，否则就会被大家认为女人轻佻，不守妇道，要遭受众人唾弃和社会谴责的。

奶奶一九一五年出生时，大清朝就已经灭亡了，中国进入了中华民国时代。但是，封建礼教的毒害依然还在，仍然禁锢着广大民众的思想，尤其是危害着广大妇女的身心健康，奶奶就是遭受身体严重摧残的直接受害者。她没有埋怨过她的父母，也没有埋怨过任何人，那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个女人，命运就应该如此。

新中国成立后，女人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严重束缚妇女思想、摧残妇女身心健康的封建礼教一去不复返了。但奶奶严重变形的小脚，永远不会回到原本健康的模样。虽然奶奶的小脚不再那么疼痛，但她在旧社会所经受过的痛苦和折磨，却永久地烙在她的心里。

别看奶奶的脚那么小，但她干起活来，丝毫不比男人们差。奶奶生养了五个子女，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战乱年代，养活几个孩子非常的艰辛。爷爷比奶奶大九岁，常年体弱多病，身体状况很差，干不了重体力活。奶奶则年轻力壮，干活就像个男人一样。解放后，日子好过了些，但是干体力活还是奶奶干得多。从村里的井里打水，挑起扁担两桶水，奶奶的小脚走起路来，连男人都赶不上。在生产队里，奶奶下地劳动挣工分，干起活来样样在行，跟男人一样啥活都干。

奶奶是个非常勤快的人。自我记事以来，一年四季里奶奶就没有清闲过。奶奶自己一人生活，我们家和二叔三叔家，每年兑粮兑钱供养她。奶奶却从来不舍得享清闲，她踮着她的一双小脚在我们家、二叔三叔家来回奔跑。今天给我们家拾柴禾，明天到二叔家下地除草，后天又到三叔家扫树叶。她看谁家忙得很，她就到谁家去帮忙。尤其是农忙季节，谁家没有时间做饭吃，她就到谁家去做饭，或者是她在自己家做多些饭，大家都去吃。奶奶总是竭尽全力地给我们这一大家子提供尽可能的帮助。有时候，父亲二叔三叔都吵她，不要她干这干那。但是奶奶偏不听他们的，反而把三个儿子训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三个儿子也只好任由她了。

我的两个姑姑家，都是与我们相近的邻村，一个在我们村的东南边，一个在我们村的西北边。奶奶经常到两个姑姑家小住，来去都是自己的小脚踮。有时候，父亲用车子送她去，她是坚决不让送。奶奶总是说：“我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又不慌，那么近，用不着。”她经常自己小脚踮着去，一路上走着，总有很多人给她打招呼，有时遇到年纪大的老太太，奶奶好似遇到了知己一样，坐在路边说上半天话。大姑二姑家两村的乡亲老少都认识奶奶，也都知道她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奶奶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九十多岁时，眼不花耳不聋，拄着拐杖能走几里路，还经常给儿孙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我的儿子出生后，奶奶已经九十多岁了，她还为我的儿子做棉袄棉裤。连媳妇都赞叹，奶奶的手艺真不错，她自己做的都没有奶奶做的好。

奶奶活了九十六岁，已经离开我们整十年了。奶奶慈祥和蔼的笑容，犹在眼前闪现，亲切温柔的话语还在耳边响起。我的眼前又看见了奶奶踮着她的一双小脚，迈着小碎步蹒跚地朝我走来。

我，想念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