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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王荣朝:陪伴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38】


  陪  伴  

河南南阳         王荣朝




                                   

对面楼盘售房了。这天,售楼部请来了高跷表演队。演员们花红柳绿的服装配以头上的辣椒帽,脸上的红鼻子,惹得孩子们兴奋不已,围着高跷队不停地打转转。是啊,孩子们没见过高跷,觉得新奇又好玩;而对于我,却是一段难忘的童年记忆——

我踩的高跷,是雨雪天上学用的踩泥工具,又经济又实惠。我只需用两根擀面杖粗的直木棍,在一头半尺高的地方,把二十公分长短的细木棍斜着拧上去,然后用稻草之类的东西垫在夹缝间,一个雨雪天的交通工具便大功告成了。

说心里话,雨雪天上学,谁不想穿着胶鞋啊,既体面又轻松;哪像我踩着高跷一扭三晃的,脚底下磨得生疼。然而因为家庭困难,只好望“胶鞋”而兴叹了。

那个时候,即便家庭条件再好,也是节俭了又节俭。就拿穿衣来说,衣服不管好坏,都是穿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老大穿了,打给老二,老二再打给老三。就算烂得不能再穿了,也舍不得扔掉,还要把它撕成一块儿一块儿的,留着做鞋用。

我们姊妹多,父母白天累死累活地挣工分;到晚上,母亲还得在煤油灯下纺花织布。因为计划经济,啥都计划。每人每年一丈布票,不够用;即便够用,也没钱去买,所以还得自己动手纺花织布。

我喜欢看母亲织布时娴熟的动作,左右脚与双手配合得竟是如此和谐。脚蹬得快,手里的梭子传送得也快。手脚带来的快感,让我眼花缭乱。我更喜欢听母亲织布时梭子发出的吧嗒声,那节奏带着韵律,就像在演奏生活里的交响曲,让单调的动作充满了诗意和快乐。

我们一家人从脚底到头顶的穿戴,都是母亲一手安排的。就拿做鞋来说,母亲把那些穿烂的、舍不得扔掉的上衣或裤子,撕成块状之后,用浆糊把它一层一层地贴在门板上,风干后根据每人脚的大小,剪出鞋样儿,然后再一层一层地把布块儿捋好,剪齐整了,再用布条把鞋底周边封结实。母亲便坐在灯下纳鞋底——有时大姐二姐也学着纳。一只鞋底密密麻麻地不知道要多少针,多少线。待鞋底纳好,还得制作鞋帮,然后把鞋底鞋帮上在一起。一双鞋才算做好了。它的复杂程序,比我上中学时背函数公式都难。也正因为母亲做鞋的艰辛,我才在上学的时候,倍加珍惜每一双棉鞋和棉靴。

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的那个冬天,特别冷——不像现在,十月了蚊子还往脸上飞——那时交着十月就很冷了。所以有“十月一儿,棉堆堆儿”的说法,意思是得穿棉袄棉裤了。

那天出奇地冷。上学走的时候,东北风可着劲儿地刮,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下。我背上书包,穿上棉靴,蹬上高跷往学校赶。五里多的路,一扭三晃,需要一个多小时。距离学校不远处有个苇子坑,长年都是齐腰深的水。下去陡坡,还得再跨过一尺多宽的流水沟,这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好天还行,一到雨雪天,稍不留心,就会滑进坑里。

这个地方我是小心了又小心,最后还是因为滑溜又没掌握好平衡,便从高跷上摔了下来,哧溜溜地滚到了坑里。棉裤、棉袄和书包全都浸在了水里。后面赶来的本家大哥把我从坑里拉上来时,两只靴子粘在了泥里。我想把它摸出来,被大哥止住了。我心疼了好一阵子,那是母亲一针一线给我做的呀!无奈,我只好穿上大哥给我脱下的裤子,嫌踩高跷走路慢,便胳膊夹住高跷,光着脚,踩着冰雪往家赶。雪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脚下的冰喳子,咔嚓咔嚓地响;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穿着单裤子,两条腿冻得像冰棍儿一般;棉袄湿了大半,贴在身上透心地凉。刚开始脚还知道疼,后来就像木头一样,没了知觉。棉袄冻得硬梆梆的,浑身上下好像没了体温,只是下意识地迈着僵硬而又麻木的双脚。试图着踩上高跷,可双腿和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刚踩上去,便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不得已,只好就这样光着脚,一路摔倒了,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眼泪混着雪水贴在脸上,幼小的身体独自在雪地里挣扎着。雪越下越大,风越吹越急,雪花上下翻飞着,发疯似地在脸上乱撞,似针扎,如刀割,阵阵地疼。空旷的原野上,我像个小不点儿,在田间小路上蠕动着。五六里的路程,平时不知不觉就到了家,可那天,这段路仿佛走了半个世纪。旷野里,白茫茫一片,雪吞没了我,风肆虐着我。我就像一只羔羊,任由失去理智的狂风裹着雪片,抽打着我的周身,也抽打着我这颗幼小的心灵。我不知道是怎样挨到家的。进屋后,想哭,可是哭不出声来,嘴片僵硬得像个木偶人。

母亲惊慌着,呆呆地愣在那里,盯着我的脸好久没说一句话。我知道她心里有多痛,平时连地都不让我扫一下,又如何忍心看着我冻成僵尸一般的身躯?母亲回过神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脖子上,然后顺着脖子滴进被风雪湿透的我的心窝里。

母亲松开双手,又是拿棉袄棉裤,又是拿干柴点火,待扶我坐在火堆旁安顿好后,又到灶房烧了一碗姜茶。我的四肢渐渐从麻木中恢复过来。那一刻,我好像受了多年的委屈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一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母亲在一旁边流泪边不停地问我是咋回事,我能说啥啊?还能说啥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嗒嗒地滴落下来……

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特别羡慕现在的孩子们。他们赶上了好时代,过上了好生活。从出生那天起,便泡在了蜜糖罐里。入园入学,车接车送;冬天一到,保暖靴,保暖服,一应俱全;国家有好政策,家庭有好条件,衣食住行,无忧无虑。对他们来说,生活的现代化,所有的高科技都是再平常不过了。我说的高跷对他们来讲,恐怕就像出土文物了吧?踩着高跷去上学,是不是在讲天方夜谭?一双胶鞋就穿不起,那还不是在忽悠吃瓜群众哩?我能感觉得到他们的不解和嘲笑。

不过,那个时候是不会被讥讽的,因为大家都这样。所以我在以后的岁月里,依旧在雨雪天踩着高跷去上学。有时还会从高跷上摔下来,但每次摔倒后再爬起来;许多时候摔得鼻青脸肿,咬咬牙,忍忍疼,站起身继续着脚下没有走完的路。心里也时不时地觉得苦,但在父母面前从来没有抱怨过。因为他们就已经很苦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又该说什么呢?

就这样,高跷陪伴着我,一直到我读完中学。

如今回想起来,我应该感谢那段艰苦的童年生活,是它给了我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学会了系好自己的人生扣子。从母亲纺花织布中,我学会了生活的节俭;从求学的艰难跋涉中,我学会了生活的坚强;有亲情陪伴,我懂得了感恩;有艰辛相随,我懂得了知足。高中毕业后,我回乡参加了集体劳动。即便干了一天活再苦再累,也从没放弃过学习。在边劳动边学习中,个人修为不断得到完善和提升。我也在恢复高考后,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搭上了高考的顺风船,被师范院校录取,做了一名中学教师。由于工作努力,成绩突出,又入了党;通过深造,拿到了大专文凭。几十年的辛勤耕耘,如今教过的学生,有跟我同行的教育工作者,有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有留美博士,也有企业老板和主管一方的行政官员……他们闪光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想想这些,心里舒坦并幸福着,因为我也在时代的大潮中,分享着社会发展、进步带来的物质和精神红利。

时光荏苒,逝者如斯。峥嵘岁月陪伴着我走过了春夏秋冬;心中的希望和梦想,早已融入到了时代的血液里,化作了精神的永恒。我也在时代的变迁中,见证了春种秋收的喜悦。如今生活富足了,居家用品大都高科技了,城市乡村的柏油路,雨雪天再也不需要胶鞋了;大街上,脚上穿的大都是皮的了。然而,我却依然喜欢穿母亲给我做的棉鞋和棉靴。穿着它格外亲切,格外温暖,路也走得稳,走得直。穿着它,我会时刻铭记一衣一饭的艰辛,珍惜今天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那两个一直陪我读完中学的高跷,也带着生活的沧桑,让我保存了起来。后来因为盖新房,夹裹在杂物中间同岁月一起,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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