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院现在还有,场院上的小屋可能已经没有了。
六十年代后期,我八九岁的时候,在蓬莱农村小学读书。在上学的路上,我总要路过生产队的场院。场院约的半亩地那么大,一头有一个小屋。冬天小屋门锁着,整个场院静静的,象是进入冬眠期。早春时,场院随万物复苏,醒来了,人们在空闲着的场院撒下芥茉菜种子,到了初夏,嫩绿的芥茉菜开满黄花,引来一群群白色的小蝴蝶,在阳光下飞飞落落,很是悠然自在;还有一些小蜜蜂蹲在花蕊里忙碌着,不时低声呤唱;这一切常拽着我,忘记了上学和回家……
六月麦收前,人们把黄花结成的芥茉子收回家,便开始压场。小屋的门开了,白天压场的人可以在小屋里小憩;夜里,人们把工具放在里面。生产队总是选出精于运筹而又认真负责、诚实肯干的人经营场院,也就是场长。压场时往往只有一两个人,有时就场长一个人。先要用铁耙把场院耙得很平很平,然后,一边泼水一边拉碌碡滚压。
记得有一天放学,我看见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在拉碌碡压场。六月的天,正值中午,烈日当头,火辣辣的灼人。那位大叔低着头,弯着腰,拉着碌碡不停地转,汗珠不时从他脸上滴落下来。他只穿一件白色小褂,开着怀,露着满是肌肉的胸膛,不时地用衣襟擦汗。后来他把衣服脱掉,光着膀子拉,绳子深深地勒进肉里,在一边的我,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
他停下来点上一袋烟,稍稍休息了一会。就又套上绳子拉起那大碌碡,两只大脚在那越来越平的场院上:吧嗒、吧嗒地响着,伴随着碌碡“吱咛、吱咛“的声响,奏出一曲动听的田园交响曲。我站在那看了很久……
场院很快就压好了,光光的,亮亮的。在一片黑黝黝的土地上,远远看去,场院象一面镜子,在阳光下反着光亮。
不久,麦子堆满了场院。从此,小屋的门日夜开着,场院沸腾了,日夜是欢声笑语。场院是妇女的天地,双双灵巧的手编织着农家的幸福,张张笑脸堆满丰收的喜悦;场院是小孩子们的世界,一边尽情的玩耍,一边开始着他们的人生;场院是男人们的自豪,走进场院如同走进展示自己作品的展览厅,看到了自己一年的艰辛和神一般的自己。
从麦收一直到秋收,伴随着庄稼人的甜蜜,一车车庄稼运上场院,脱粒、晒干、扬净,又连同庄稼人的汗水一车车运出场院。庄稼人的今天从场院结束,明天又从场院开始,场院滋润着每一个庄户人的心田,场院增添了每一个男子汉的信心和力量……
随着冬天的到来,场院和小屋又冷清下来,只是场院的另一头立起了一垛麦草,一垛花生蔓……,小屋的门又锁上了,仿佛又开始了她的冬眠。
后来,我长大了,远远地离开了那里,一去二十多年,在都市的嘈杂中,那场院、那小屋却常常走进我的梦。
去年六月,我们机关干部到郊区农村帮农民收麦子,我想我又能看到场院和小屋。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派现代化农村的新景象,联合收割机奏响了以改革开放为主弦律的田园新曲。大片的麦子,瞬间就脱粒运回村里。我问身边的一位农民,还有场院吗?他笑着摇摇头:我们村没有,用不着了……
是啊,用不着了……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