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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传恩:修 路


文:宋传恩

作者简介: 宋传恩 , 江苏沛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省级作协会员,先后在《中国作家》、《花城》、《清明》、《青年文学》、《芳草》、《雨花》、《飞天》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计1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等刊物转载并获奖。曾出版小说、散文集《绿水悠悠》、《阳台》、《飘落的岁月》等多部。


《 修 路 》

初夏,正是黄昏时分,噼里啪啦的鞭炮响起。平时,村里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狗叫。鞭炮响起,惊动了村里人,首先跑出来的是孩子们,他们连忙捂住耳朵,躲在门旁。村会计李大龙点响村头这一挂,连忙又跑向村中另一挂鞭炮,孩子们喊叫着跟在他身后。六挂万字头的鞭炮被展开,像一条红色的带子抖动在村内,按照村支书张传清的要求,要让鞭炮声从村这头响到村那头。

 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在村内游动。在刺鼻弥漫的硝烟中,张传清站在村中,两眼眯缝着,烟斜叼在嘴角,眉眼里都盈满笑意。

村中凹凸不平的土路变成平展展的水泥路,不要说张传清,村里人都高兴。但也有人不高兴,鞭炮的硝烟散去,人们会看到村内的水泥路像条蛇被人从中间斩断,有十几米长的路没有修,这里坑坑洼洼砖头瓦块树枝杂草混迹其中,还有一团团的污水,散发着臭味,就像蛇身上的脓疮叫人恶心。

肯定有人认为是谁家贫穷势单力薄得罪了村干部,他们借机羞辱人家。错了!这家是全村最富的一家。红砖砌成的围墙中是一座两层的楼房,上下十间,不锈钢的楼栏杆滑动着刺眼的光芒。

对这户人家形成讽刺的是门前肮脏不堪的路面。

新庄的路难走是出了名的。晴天有人骂,阴天更有人骂。凡靠近微山湖的村庄,村里路多是如此。都是淤地,一下雨,路上的泥又软又粘,晴天,太阳一晒,淤泥变成又板又硬的坷垃,走在上面,硌死人,稍不留意,就会崴了你的脚。人称:英雄坷垃孬种泥。

村长刘大头到省里治病,病很重,看那样子难熬过这个冬天。张传清听说镇里有了修路的钱,是省里拨来的,便去找王镇长要钱。这年月,好哭的孩子多吃奶,谁闹的紧,镇里会早拨点,多拨点钱。王镇长喊他叔,两人时常骂打诨,没大没小,在外人眼里,分不清他俩谁是叔谁是侄。

张传清爬上镇政府的三楼,听见王镇长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他便蹲在门口,点上一支烟。

办公室曹主任看见张传清那副猥琐样,笑了,招呼他到办公室来坐,张传清摇下头,指指王镇长的办公室。

王镇长送客,看见门旁的张传清,低头一看他,你蹲这里干啥,像个贼样!

找你要钱。

要啥钱?

村里修路的钱。

没有!王镇长脸一板。

那不行!

什么不行,我说没有就没有!你就是喊我爹,也没有。

你给我钱,我喊你爹。张传清说,你要不给,你喊我爹!

王镇长盯着他,说,你这家伙老糊涂了,放着现成的主你不找,老缠着我干啥?

张传清知道他说的是杨达华,但他装作没听见。杨达华是他手中最后一张牌,他得先把镇里的钱榨出来,杨达华给多给少就有了回旋的余地。他知道这小子的德行,只要杨达华给了钱,再想给镇里要钱,天天给他磕头都无用。

王镇长看张传清装疯卖傻的样,哭笑不得,问他,你耳朵里塞驴毛啦,我说得你没听见?

你是镇长,我给人家要不着钱。

你找我没有!王镇长催他走,我有事,不能在这里伺候你。

我下午再来。

我一天都不回来。

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张传清说完就走。

王镇长骂他一句,知道这家伙是癞皮狗,说到做到,到了家还得管他吃管他喝,便在他身后骂着,你要敢去我家,老子把你的狗腿砸断!

张传清边说边走,你要砸断我的腿,那我就找着养老的地方啦!

张传清拐到曹主任的办公室,想打探一些信息。他知道,县官好见,衙役难缠。不能小看这些人的能量,他们都是领导身边的红人和亲信,虽没有决定权,可他们的吹风很重要,比那些副书记、副镇长都管用。他看到曹主任忙着接电话,便坐在椅子等。

你有事?曹主任问。

张传清把一条苏烟放在桌上,然后盖上一张报纸。

曹主任笑了,张传清身上竟藏着烟,他没有想到,说,我不吸烟,你不是不知道。

留着招待个客!张传清说,村里修路的事你帮帮忙。

曹主任低声说,要钱修路不能光凭嘴说,这里面有很多程序,要打报告。这次省里每公里给8万,县财政给2万,镇里也准备出钱,给多少,看你的力度,再差钱您村里自筹。

你帮着给弄个报告呗!

叫我写报告,传出去,这不是吃里扒外吗,头头知道,还不灭了我。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

曹主任略一迟疑,从书橱里拿出一份材料,你比着这个做,然后报镇里。

张传清把材料放在兜里,千恩万谢地走了。他回到村里,和李大龙用皮尺从村东头量到村西头,村里人听说要修路,都站在一旁看。

不到五百米!李大龙说。

张传清说,一平方按75元,你算算得多少钱。

李大龙告诉他,修这条路得8万元。

张传清把曹主任的话说给他,李大龙说,那还得差4万。张传清听后砸吧着嘴,不住地挠头,对周围站着的邻居说,您都听见了,还得差4万!看大伙没反应,他一拉李大龙,低声说,买四只公鸡,要家养的,晚上我去找镇长。

张传清活动了一个月,镇里的钱总算拨到新庄村的账户。他把村民叫到一块,软硬兼施动员了几次,还是差了一大块。尽管每人二百元,许多人家都是卖了粮食才交上的。张传清知道不能再逼了,有的人家只有两个老人,再要等于逼他们的命。

正像他设想的那样,差的钱就靠杨达华了。他告诉李大龙,明天进城。

不光张传清认为,就是村里的人都认为这路该杨达华修。一是他有钱,修修路还不是从牛身上拔根毛。二是路是杨达华轧坏的,他家盖楼,又是拉石头,又是拉沙子水泥,把村里的路轧得个底朝天。他不修路谁修。

中午,张传清和李大龙被出租车拉到达华印染厂,两人被大门的气派镇住了。李大龙嚷着,乖乖!这那是工厂,像个花园。

张传清也不住地感慨。他和杨茂春从小在一块,上学时杨茂春都是抄他的作业。张传清的儿子在供销社上班,企业倒闭了,自己开个小商店,勉强度日。杨茂春的儿子却成了大老板。

他们刚要进门,被两个保安拦住。李大龙说,这是我们村支书,杨达华还得喊他叔。

保安问清情况,说,我去通报。两个人聚在传达室门口,保安在里面要电话。不一会,保安点头哈腰的过来,对他们说,您在这里等着。

两个人站一阵,李大龙有些烦,站在传达室门口嚷道,这是张支书,俺给杨达华是老乡!

一个保安一摆手势,把他推到一边。

哪个是张支书?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他们面前。

张传清一看,女的穿蓝底白花连衣裙,浑身圆润的像地里种的白萝卜,水灵灵的。他的回答有点结巴,我,我是。李大龙在一旁笑了,两眼眯成一条缝,笑的很灿烂。

杨厂长不在厂里,我是他的秘书,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张传清挠挠头,我找杨达华,俺是老乡!

知道,女的说,有事我会转告他。

张传清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李大龙在他背后说,想叫他出点钱修修村里的路。

女的斜他一眼,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事。

我会告诉他的。女的转身走进厂里。

两个人被凉在那里,这叫张传清异常尴尬。刚才保安打电话时,他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杨达华就在厂内。无论如何他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一个村里的邻居,自己还是个支书,给钱不给钱,赚个肚子圆。

出村时,张传清还想,钱给多给少,杨达华绝不会让自己空手,得把自己请到饭店搓一顿,然后用车把自己送回村里。这下好!他心里骂道,杨达华做事太绝,连个面都不见。当支书以来,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冷落,在新庄他跺跺脚,村里四个角都得哆嗦,谁敢轻视他的存在。他对着女的身后骂着,给杨达华狗日的说,他不拿钱,别想清闲!

那女的理也不理,像没听见,只管走她的。

张传清看着大门,干生气。杨达华不就是仗着有几个钱吗?

真他妈的不讲究!李大龙对张传清说,张支书,你就站在这里骂,谁敢拦你,我给他拼了。

张传清头一扭,走吧,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不行,咱自己修!

天刚亮,杨达华就接到他爹杨茂春的电话。他爹在电话里埋怨他,叫你拿钱你不拿,村里的路修到咱门口不修了,这不是叫咱丢人吗!

杨达华半天没说话,他从来没把张传清这个支书看在眼里,更没想到他会和自己作对。他劝着爹,没事,我那天回去,非叫他修不可。

你叫修,他就修了?

杨达华笑笑,他会修的。

张传清的城里之行在村内很快传开,不是李大龙说的,张传清喝醉了酒骂街时人们知道的。

其实,那天张传清去厂里找杨达华,他就在厂里,透过玻璃看得见张传清不耐烦的举动。他不见他们,更不会招待他们。

他觉得乡下人像一块粘泥,只要你给他们提供一个通道,他们会接连不断地向这个通道涌过来,粘住你,找你帮忙、办事。达不到目的,会把你的无能为力视为对乡情的冷漠和无视。说你架子大,无情无义,既然早晚都会得罪他们,不如早得罪。

最不安的是杨茂春,他觉得儿子做的过分,老邻居了,管饭吃还是应该的。他知道张传清是个犟驴,进城丢了人,他不会轻易了事。村里一动员拿钱修路,他连忙把二百元送去。

张传清一看杨茂春,说,你拿二百不行。

杨茂春问,你不是说每人二百元吗,孩子户口又不在家!

张传清说,你知道村里路咋毁的吗?不是人踩毁的,你两个儿都有车,大车轧小车轧,都是他们车轧毁的。

那我拿多少?

五万!少一分也不行!

杨茂春眼一盯他,一拍腿,张传清,我可没得罪你,咱们可是处了几辈子的邻居,你不能这样讹我。

张传清摆摆手,咱弟兄俩犯不着生气,和你也说不清,你叫杨达华来。

李大龙看着杨茂春的身影,使劲啐了一口,说,张支书你坚持的对,全村的人都说杨达华该出钱修路,不光修村里的路,连新庄两头的东西路都该修。他那么多钱,搁着干啥,又带不到棺材里去,救济村里人多好!

杨茂春把张传清的话告诉杨达华,杨达华立即骂起来,我去找他!心想,不要说镇里的书记、镇长,就是县里的领导见了自己都客客气气宾客相待。你张传清算老几,村支书算个屁。

张传清找人摸了底,修一平方路成本价是50元。他决定组织村里人自己修路,这样可省下两万元,差的缺口就能补上。他正要去砂石站看石子,李大龙打电话找到他,说镇实业公司的梁经理在家等他。

张传清苦笑了一下,消息传得真快!就这点小活他们也要插手。梁经理的哥是本镇的副书记,不叫他修肯定得罪他。叫他修,心里又不甘。直到家门口时,他也没想出推脱的办法。

梁经理一看到他,笑着站起来,张支书真忙,想请你喝酒都找不着人。

张传清说,你不是请我喝酒,你想修路。

梁经理哈哈大笑,他个子高,嗓门大,一个院里都是笑声,说得对,你是明白人。

这点小活您还干啥?

你不知我的难处,几十口子人要吃饭,镇里每年还要提钱,我有什么办法。

您修路是多少钱一平方?

90元!梁经理压低了嗓门,你放心,当小弟的也不是不明白,给你弄个好手机,不然,天要热了,弄个空调?

张传清想,一张嘴就加40元。他说,你能帮帮我的忙吗?张传清腰一弯,一副谦恭样,我们村里自己修!

梁经理一笑,笑话,您村里还有什么人,都是些孩子老人,谁能干活,你都五十多了,靠你?再说,修路要有设备,搅拌机、平板震荡器,运料车……你有?

张传清说,村里还有几个青年妇女,不行再雇几个人。设备能借就借,不能借就租。

梁经理原以为张传清开玩笑,看张传清一本正经地样子,问,你真想自己干?

这不是被逼的吗!你也知道,上面拨的钱不够,下面的钱又收不上来,你说我咋办!

哎呀,你去找杨达华,这点钱算啥。

张传清尴尬的摇摇头,该拜的佛都拜了,村长算个啥,屁都不如!

梁经理问张传清,你是不是认为我要的价高,80元,怎么样?

真没钱,帮我个忙吧!张传清在求梁经理。

梁经理一脸鄙夷,好吧,我成全你。

张传清送走梁经理,喊来李大龙,商量村里修路的事。李大龙问,这能行吗?

自己干,能省一两万。

这不是省钱的事,要人没人,要设备没设备,要技术没技术!

张传清说,村里有翠花、大秀、玲玲、刘芳,给他们说,干一天给五十元,加上咱俩,不行再雇两个人。设备不行租他们的。

你不叫他们干,设备能租给你?

张传清托着下巴想一阵,你先给她们几个女的说说。

张传清在李大龙眼里有点走火入魔,他想,村里修路,张传清年龄大,就自己算个壮劳力,里里外外,重活都得自己干,所以,给几个女的做工作,他便敷衍了事。转一圈他回来告诉张传清,她们说孩子缠手都不愿意干,要是能干,早进城了,还在家呆着。

张传清气得直跺脚,骂道,现在的人不能吃一点苦。操他奶奶!路不修了,叫他们走去,硌死她们的脚。

吃晚饭时,王镇长打电话来,骂他老糊涂,把修路当儿戏。验收路的都是实业公司的人,不合格镇里也不会拨钱。

张传清说,这不是被逼的吗,钱不够用,我有啥办法。你们真要叫他们修,一平方最多65元,再多我不认账。

王镇长答应叫梁经理找他。

傍晚时分,杨达华从城里赶到老家,把车停在门口,车前后的水泥路平展展的,只有自己门前的路坑坑洼洼。路两边的阴沟只修到门前,村里的污水流到这里漫上来聚集在门旁,一进村就能闻到这里散发的臭气。

杨达华早就劝爹把房子卖掉进城离开这里,他嫌城里孤寂死活不肯离开,更不准杨达华卖房子。杨达华看到有几个邻居们站在不远处叽叽咕咕,满脸的幸灾乐祸。

过去他还和邻居打个招呼递支烟套套近乎,现在他连句话也不想给他们说。他知道,自己和邻居的隔阂越来越大,他曾试图化解这种隔阂,春节期间,他带着好烟好酒好菜款待全村邻居,一办就是十多桌。他发现邻居们不仅往家里偷烟酒,还故意把几百元的好酒倒在地上,然后再嚷着叫上酒。

此后,杨达华再也没有请过邻居,他想,除非自己倒霉破产身无分文,否则,永远和邻居无法融在一起。

他进了院,院里静悄悄的,杨茂春坐在门前,神情沮丧。已是夏天,他还披着一件棉袄,显得异常的孤单寂寞。杨茂春说,叫你掏钱你就掏几个呗,看弄成这样……

杨达华没有说话,他不想给父亲解释,他对这个村子已没啥感情,他不会把钱给张传清修路,这会降低自己的身价。就是出钱修路,村里人未必会说声好,会认为自己拿的理所应当,说不定会幸灾乐祸,认为又得到一次宰他的机会。他把带来的熟食烧鸡和牛肉放在他身边,然后掏出手机,贾书记吗,我是杨达华,现在我在新庄老家……

李大龙来找张传清时,他正蹲在那里给自行车上油。李大龙看见杨达华跟着镇里小车出了村,告诉张传清,镇里肯定请杨达华,接他走了。

张传清没有吭声,半天才说,当官都喜欢有钱的。李大龙帮他把自行车扶正,看到凳子上的手机唱着闪烁着,探头一瞅,知是王镇长要的。张传清站在一旁,半天才拿起来,问,谁?

你说是谁,我是您爹!

张传清一笑,你是俺孙子的爹。

王镇长骂他,你咋这么混蛋,杨总家门口的路你咋不修?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修不好看我摆治你。

张传清知道杨达华就在王镇长身边,说不定会是坐在一个酒桌上。他说,我代表的是全村几百号人的利益,他不拿钱我就不修,你别当着杨达华的面充好人!他还没说完,王镇长挂断电话。

不一会,王镇长又打过来,对张传清说,爷们,你咋死心眼,你得罪他干啥?你年龄也大了,以后退下来跟着他看个大门、仓库,一月拿个千把块钱,不好吗。

你别给我灌迷魂汤。张传清说,村里路都是他的车轧毁的,他不修谁修。

你修吧,这钱镇里拿。

你拿你修,我是不修!

给你脸不要,是吗!王镇长嗓门大起来,你要不修,看我不撸了你!

撸我也不修。张传清放下手机,对李大龙说,你看看,杨达华不就是有钱吗,把几个当官的都买倒了。他越这样,我越不鸟他,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不信摆治了他。

挨熊也不修,李大龙说,村里人都替你抱不平。要不然,我领着村里的人到镇里闹去。

大龙的话令张传清欣慰。他知道村里人的想法,村长外出治病,自己没一点退路。不修路,杨达华不愿意,镇里也不会罢手,自己一时半会也得不到消停。

张传清知道镇里还会找自己,惹不起就躲得远一点,省得烦心。他去找李大龙,这几天镇里有事叫他顶着,就说自己有病。手机响起,一听笑声,就知是镇实业公司的梁经理,这次修路还差他九千元,他已催了多次。老大哥,我请你喝酒!

你是要钱!张传清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梁经理哈哈大笑。

张传清说,你逼我也没用,到秋里,查计划生育时,罚了款我就给你。他关上手机,李大龙在村里向他招手,王体广的羊被人偷了,急得要喝药!

院里站满了人,王体广蹲在地上挤眼抹泪,见张传清来,说,三只羊这么大,怎么偷走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说着把身边的狗踢了一脚。

张传清问,报案了吗?

报了,李大龙回答。

王体广问,还买几盒好烟呗?

张传清说,买啥烟,他们能给你破不了案。

现在都是开着车偷羊。李大龙说,我看了,杨达华门口留的是汽车印迹。

王体广说,这路修好了,方便了小偷!

张传清看他一眼,出来门,安排李大龙,给他家人说说,留心点,王体广心眼小,别出了啥事。

下午,李大龙把张传清从牌场里拉出来,说,你去吧,贾书记找你!

你不会说我有病?

我能不说吗,他熊我一阵子,非叫你去不行。

操他奶奶!张传清一提鞋,骂骂唧唧地走了。他在进党委大院时,还在给自己鼓劲,他认为自己坚持的对,当官的再压,只要杨达华不掏钱,就是不修路。

曹主任把他领进书记办公室,张传清坐在贾书记对面的沙发上。贾书记三十多岁,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翻阅着文件。一份文件看完,又拿过来一份文件,一边看一边问,声音很平静,张支书,修路的钱,镇里没拨吗?

拨啦。

贾书记把文件一合,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停了一阵说,你是个老同志,老党员。党员就要配合党委做工作,不要给党委添乱子!你知道吗,县里每年都要组织人出外招商,并许诺许多优惠条件。为什么,就是把人家留在这里,叫人家为我们做贡献。他手指点着桌子,厉声问,为什么还要刁难人家?

他看一眼桌上响着的手机,没有接,说,党员就要服从大局,不管是谁,谁妨碍了大局,我绝不允许!他朝张传清一摆手,低头继续翻阅文件。

张传清在书记门口略一停,长吐了一口气。自己满头白发,叫一个小青年霉了一顿,心中闷闷不乐,一直到新庄村头,气仍憋在心里。

杨达华从家里出来,正好和张传清碰个顶头,杨达华刚要转身,张传清喝住他,他叫着杨达华的小名,大华子,别说你叫镇里压我,你叫县委书记来,书记是您爹,你不拿钱,我就不修!

你咋骂人!

我就骂你,有本事你叫公安局来抓我!

杨达华斜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进院,砰得关上大门。他的司机在身后说,这是什么东西,我找几个人修理修理他!

王镇长一天打了两次电话,叫张传清抓紧时间修路,差得钱,他补给他。告诉张传清,杨达华和贾书记关系很铁,得罪了他,后果很严重。

严重个屁!张传清想,还能撸了我的支书?开弓没有回头箭,路绝对不能修,不然,还能在新庄呆。

张传清正在吃饭,杨达华一下扼住他的脖子,他想反击,手脚却不能动,急得他哇哇乱叫。他一下被老婆拉醒,你快去那间屋里看看!

他迷迷瞪瞪地坐起,突然听到玻璃被砸碎的声音,在深夜,这响声格外刺耳。他连忙下来床,走到东间,拉着灯一看,北墙的窗户被砸烂,玻璃散落在地上,窗户下有两块砖头。张传清一下来了气,他对着窗户骂着,砸啊,我就在屋里,再砸啊!他光着脊梁到院里摸根棍出来门就骂,妈的X,我在这里,有种来砸我!偷偷摸摸地算孬熊,我操您八辈祖宗……

张传清在村里骂一阵,想要转到屋子后面,被他老婆拉回屋里,哭着劝他,你别硬撑啦,以后还不知怎么毁坏咱家!

随他的便!张传清悻悻地说,他有一条命,我也有一条命。张传清没想到杨达华会来着一手,原以为他走南闯北,是个人物,从心里愈发看不起他。

天一明,李大龙和邻居便挤到他家。夜里听到张传清骂街,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家看看屋里,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劝着他愁眉不展的老婆。

李大龙说,你得报案。

还用报案,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张传清一听众人的议论,满脸的怒气,一叠声的骂着。

杨茂春是个老实人,听说张传清的窗户被砸,认为与杨达华有关,便打电话骂他做事过分。杨达华告诉他不知道这事。平时,杨茂春在村里常和邻居们打牌,赢了钱便请他们到街口羊肉馆喝羊肉汤。这次村里修路,自觉脸上无光。人们喊他打牌,他也不去。

他家和张传清家中间隔着两户人家,张传清的骂声不断传来,杨茂春装作没听见。后来张传清居然指名道姓直至杨家的祖宗,杨茂春再也坐不住,拉开门,对路边指手画脚的张传清喊道,张传清!你骂谁?

张传清一愣,随即回答,谁砸的,我骂谁!

你骂杨达华砸你家,你抓住他的手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还用抓!

张传清,你也太霸道。

简直胡说,砸了我,还不叫我放个屁。

两个人越说越多,眼看要动手,被邻居们拉开。杨茂春生气锁了门,出村子去了城里。张传清愈发嚣张,索性坐在杨茂春门口骂起来。

李大龙劝他报案,防备以后别再出什么事。李大龙说着拿出手机要通派出所的电话,告诉王所长,张支书家的窗户夜里叫人砸了。王所长问了一阵,答应一会就过来。

张传清骂累了,坐在路边吸烟。快到中午,一辆面包车窜进村里,车速很快,飞起的泥水溅了他一身。他以为是派出所的车子,没有在意。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张传清一看不认识,来了气,嚷道,开车也不长眼。

你说谁不长眼?那人一斜他,一拳打来,打的张传清退了几步。张传清一跺脚,厉声骂道,反你了!刚向前想抓那人,车上又下来几个青年,三拳两脚把他打倒在地。

张传清的媳妇叫骂着跑过来,被人抓住头发一拽,一脚踢倒在地,躺在地上大哭。

张传清先前还在挣扎叫骂,拳头、脚一阵阵袭来,他只好抱住头蜷缩在地上乱叫。村里人哪见过这种场面,只是站在远处看,不敢向前。几个人扯着张传清的脚把他拉到路边水沟里,上去车扬长而去。

邻居连忙把张传清扶起来,他满脸是血,浑身泥水,坐在地上又羞又气,呻吟不止。李大龙急忙打电话报案。

王所长来时已是中午,拍过照后,王所长叫车把张传清送去医院。他安排邻居不要走,叫小吴录口供。李大龙带他走进院里,王所长笑着问,老张是不是找那个老娘们,叫人家堵着了?站在门口的邻居一听哄地笑了。

李大龙把修路的事告诉王所长,王所长忙制止住他,要有证据,不要乱说。他催促着李大龙,你还不叫人把玻璃换上。

李大龙去医院看望张传清,心里暗自一笑,张传清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像个熊猫。他告诉张传清,派出所已经查了,面包车的牌子是假的。

张传清说,还用查,肯定是杨达华派来的!

没抓住人,他们也不好定案。

他问李大龙,你给党委说了吗?

说了,给书记、镇长都说了。

李大龙走后,张传清在病床上嘟嘟囔囔地骂。他骂杨达华,也骂镇政府。他在医院躺了七天,除了邻居和几个村长支书来看他,镇里领导没一个露面。最让他气愤地是,自己当支书多年,这一次丢尽了脸面。过去,别说有人打他,谁敢在自己面前放个屁。当着满村的邻居,叫人打得满地爬。李大龙也是个熊包,看着人家打,屁都不敢放。

组织委员吴向东来看他时,张传清已在医院躺了第九天。晚上,他正要入睡,吴向东拍拍他的手,看来他刚离开酒场,脸红红的,一身的酒气。你知道,镇里忙。吴向东说,这几天就想过来,抽不出时间。

张传清只好点头感谢。

两人说了一阵话,吴向东话锋一转,你安心养病,上午党委研究过了,考虑到你的身体,决定调你到镇三产办任副主任,由李大龙任村支书。吴向东看着他,你有什么意见?

张传清一愣,尽管出乎他的意外,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说什么话已无意义。心中既委屈又窝囊,案子到现在都没有头绪,白挨了一顿打,还要自掏药费。事情明摆着,杨达华赢了,他输了,输的不服气,也无可奈何。他瞅瞅其他病床,板着脸摇摇头。

没意见就好!吴向东说,你那天上班,我去送你。

张传清再也不愿住下去,一夜没睡好,天一明便喊着出院。他媳妇只好叫弟弟用三轮车把他接出来。

张传清下来车走进村里,看见杨达华门口人头晃动,搅拌机轰隆隆地转着。李大龙嘴里叼着烟,在吆喝着什么。张传清一愣,走过去,问李大龙,这是干什么?

李大龙回答,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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