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 字 如 面

文：杜长明

见字如面 这几个字说给现在的年轻人听，一准会感到莫名其妙，见字怎么能如面呢？而我对于见字如面却有着深刻的记忆，因为在我的童年里，反复使用过这几个字，那个时代，在我的脑子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我小时学习偏科，喜好语文。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上小学，课本上的东西没有学到多少，但流落民间的一些“古书”倒看了不少，像《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之类，还有一些少皮无毛的故事书。

村子里的成年人文盲居多，也有几个识字的，但真正念个报纸写封信，就张不开口拿不起笔了。而我行。

我家周围的邻居谁家来了信，都喜欢找我念。那时候对外联系少，有的人家常年是没有书信来往的，经常找我念信和写信的有三个人——王大娘、禄大娘和我表姐。

王大娘老家在灵璧县，是逃荒落难到我们丰县的，父母都不在了，家里仅有一个哥哥。她不知道灵璧是在河南还是在安微，但她能记住所在的公社和村庄以及她哥哥的名字，我就按照她说的地址写过去，也就能收到了。

当年我认为灵璧县一定在一个好远好远的地方，好多年后我才知道灵璧离我们那里并不远，就在徐州南边的宿州市，属于安微。据我所知，王大娘直到离开人世都没有回过老家，可能是缺少盘缠吧。

禄大娘的两个儿子都到新疆工作了，孙子孙女们一年也难得回老家来一次，她和禄大爷在家守着一片老宅，每年的亲情，就靠几封书信与子孙们维系。

我表姐嫁在我们村上，表姐夫会木工手艺，常年在甘肃的天水做工，每个月都是要写信的。他们都不识字，表姐夫写信是找人代笔，替表姐念信和回信的差事当然就是我了。

每当我放学回到家，看见王大娘或者禄大娘或者我表姐，在我家坐着和俺娘说话，就知道她们家有信来了，是找我来念信的。信写的都不长，她们听后恐怕我念遗漏了什么，往往要请我再念上一遍，她们方才放心。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叠好，摩挲两下，装在口袋里。再然后就是让我代写回信。从她们的表情、动作上，我能体会到一纸家书在她们心里的份量。于是,写起回信来我就格外地卖力，往往先打一遍草稿，念给她们听了，补充上两句话，最后工工整整地抄写好，再念一遍听听，她们点头了才算完工。

所念书信及我代写回信的内容大抵都忘却了，大概都是一些日常琐事吧。但所有来信和回信的开头的四个字却印在就我的脑子里，那就是见字如面。好多年后我都这样认为：这是书信固定的必须格式吧。

为自己写信是在上大学的时候，离家时父亲叮嘱：到学校甭忘了写信。我写回家的第一封信就是用见字如面开头的。后来知道写信开头不能千篇一律了，但见字如面还是隔三差五地出现在信纸上。或许这几个字成了书信的象征。当时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一次，对家的思念也就寄托在一个个的信封里了，每当班级里分发信件时，我都会眼巴巴地望着，等待那一刻的激动或失落。

婚前婚后和爱人有过几年牛郎织女式的分居生活，靠两地书联络着彼此。鸿雁传书，牵挂和思念岂止简单的见字如面能够浓缩得了的？所有的倾述都寄托于每周一封的期盼里。

工作后业余喜欢上了写作,认识了不少的文字朋友,稿件交往中也邯郸学步地学会了些许文雅的问候谦辞,很少用见字如面了。后来，信件的文字大都变成了打印，见字就真的不是如面了。再后来,电话、手机、电脑逐渐普及,书信交流渐行渐远,想看到一封白纸黑字见字如面的手迹书信,简直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了。

偶尔在街上看见个邮筒黯然神伤地立在那里，好似在诉说着悠悠往事，我总会有种见字如面的亲切感觉，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每每在深夜里关闭手机屏幕和电脑显示器，一切立刻都在瞬间消失，轻飘飘得像一缕缕云烟，什么都抓不住，指尖的流年决绝地悄无痕迹，哪能像一纸书信可以反反复复地翻看，努力从字里行间读出对方浅浅的微笑和甜甜的关爱，或许在纸页间寻到一处泪水濡湿的印痕？

于是，我危襟桌前，追寻家书抵万金的时光，提笔重拾一页笔墨中的清香，将一份情感托付于笔端，把祝福和祈愿送给我的亲人、朋友、同事、恋人：见字如面,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