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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梦想:愿人人都能顺畅地呼吸

文:董天民

本文约4600字,阅读约11分钟。请读者们特别是农民工兄弟姐妹们耐心读完,但愿能给你们一些启示。

这些天,全国各地的雾霾指数,持续爆表,我所在的工地,也因高强度的污染,而不得不放假休息。如今,雾霾再度成为全体国民的话题。毫无疑问,空气污染问题所产生的影响,早就不局限于公众的健康本身,已蔓延到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


这里,我不想高言大论,只想说说我自己,希望能给一些朋友带来直接或间接的启发。

2011年7月的一个凌晨,我被自己急促的呼吸憋醒,我想努力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奏,可是无济于事,我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莫非“尘肺病”真的找上门了?

冥冥之中,直觉告诉我,真的是“尘肺病”发作了,可是我还是心存侥幸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也许不是呢?也许只是感冒了,亦或者只是支气管炎? 

虽然心存侥幸,但还是不敢怠慢,我当时就决定:不去上班了,去泰州市人民医院检查。因为近半年来,总是感觉到胸闷咳嗽身体乏力,吃了好多消炎止咳的药物,可是收效甚微,这种无痰的干咳已持续了一个多月,我也去到泰州市高港区人民医院拍过胸片,都被诊断为支气管炎。

可我心里明白,在船厂干了近八年电焊了,在轮船分段狭小逼仄的舱室里烧焊、刨缝,吸入了太多的电焊烟尘。患上“电焊尘肺”这种可怕的职业病是有可能的。


在泰州市人民医院,我挂的是内科的一位女专家的号,尽管检查的时候,我提示她我在船厂已干了近八年的电焊,这种症状是否和职业病有关系,可她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还是给我诊断为支气管炎。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们对职业病这几个字讳莫如深,当时我还天真地认为,也许他们是不太了解这种病吧!

我不敢再相信这些医生的话了,因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胸闷、心慌急促的呼吸使我“英雄气短”;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的忧虑忐忑使我惊恐万分。“职业病”这种病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更不了解它具体意味着什么。

于是,我用手机上网,几近“疯狂”地查找着与这个词条有关的资料,越看越惊恐万分,越看越心灰意冷。原来“尘肺”这种职业病是那么可怕的一种疾病,这种病一旦患上,就是不可逆的,并且每隔几年还要升级(尘肺病,根据严重程度可分为三期),也没有特效药物可以治疗,更令人寒心的是,这种病普通医院没有资格确诊和鉴定。必须由国家的各级职业病防治院鉴定才能确诊。

鉴定职业病要经过复杂繁琐的各种程序,而职业病防治法由于历史的原因又偏向于用工单位,劳动者想要维权难乎其难。

申请职业病鉴定难到什么程度?电视报道中的几个简单交待,就让人心冷不已——需要提交给职业病鉴定机构的12个大项的材料,很多都在工厂手里,厂里不提供,劳动者就毫无办法。

在网上了解了这些情况后,在异地他乡的我自觉维权无望,于是决定回家乡徐州看病。可是到家乡看病又该到哪儿去看呢?没有谁能告诉我,我还是上网查找,搜到了徐州的一家煤矿医院一位有资格鉴定职业病的专家,于是我和妻子便找到了这家医院,令人寒心的是当我提出看病的要求时,那位专家一句“你有单位开具的鉴定申请信吗”,就把我拒之门外,我和妻说了许多好话,那位专家才发了善心,告诉我们去到徐州市职业病防治院去看,并告诉了我们一位有资格鉴定职业病的专家的名字。

经过多方打听,我们终于找到了徐州职业病防治院,也找到了那位尘肺病鉴定专家,这次我们吸取了教训,只央求专家给我一个口头确诊,而不需写正式诊断证明。专家最终动了恻隐之心,给我开了一张“高千伏”检查的单子。检查的结果最终证实了我的怀疑,专家说,还真的是“尘肺病”,听到这个结果,我和妻一下都懵了,至今我都不知道是怎样离开那家医院回家的。只觉得天一下塌下来了,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空白。

维权,对处在社会最底层的我们,比登天还要难!我和妻决定放弃,因为即使去走那样的程序,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结果,而结果也十之八九是得不到真实的鉴定,“职业病”这个词有太大的政治敏感性,国家对职业病的鉴定有严格的规定,是因为国家对企业职业病发病率是有严格限制的,这种由于历史的原因制定的法律,一个普通小民又能奈何!因此我试着理解那些职业病鉴定专家的无奈并且感激口头告诉我实情的那位专家。


到哪里看这种很少有人了解又可怕的病呢?又怎么治疗这种没有特效药物和不可逆的病呢?还是没有人能给我答案,还是在网上寻找吧,我在网上繁多芜杂的信息中分析筛选,最终确定了两家医院,一家是河北北戴河的医院,一家是南京的医院,它们都是用“洗肺”(大容量肺脏灌洗术的俗称)的方法来缓解、治疗尘肺病的医院。

打电话到北戴河的医院,医院说“洗肺”的人已排到两个月后,要我到医院排队等候,那样的费用和等待我承受不了,于是我给南京的医院打电话咨询,院方说要近两万元的费用且不用等待。我和妻没再迟疑,救命要紧,筹足钱款,就奔赴南京。

在南京的那家医院第一个星期里,医生对我的身体做了全面的体检,又参考了我带去的多家医院的胸片、ct,确诊是尘肺病一期,(因为那家医院不是国家指定的职业病鉴定机构,没有资格确诊,是医生偷偷告诉我的),是最适合洗肺的阶段。

洗肺一次只能清洗一叶肺脏,所以整个过程要做两次手术,中间间隔一周的时间。8月11日,我在肺灌洗中心7楼的手术室里进行了第一次洗肺,手术是在全身麻醉的状态下进行,只记得刚进手术台时,医生同我亲切地聊了几句,后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四个多小时后,当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护士把我推出手术室时,我的妻,一位连电梯都不知道怎么进的普通的农家妇女,孤身一人,在7楼手术室外已苦苦站了四个多小时,可想而知,这漫长的等待对我孤苦无助的妻是何等的煎熬!

当我躺在病房里,迷迷糊糊地睡着,鼻子吸着氧气手指上夹着不知道是什么监护仪器时,妻按照医生的要求在一遍遍呼唤着我的名字,(必须唤醒,以防永远睡过去,再不能醒来),把我从浑浑噩噩中唤醒。终于,我的脑子渐渐清醒,肺脏也能自主呼吸,胸中的块垒也似移去,不再那么憋闷,呼吸好顺畅啊!妻脸上久违的笑容业已重现,我似得到了重生。我微闭双眼,均匀地呼吸,过去的一幕幕渐渐浮现……

2004年,已种了四年温室茄子的我和我们村上的另一位菜农,因为温室茄子的收益太差,决定到欢口的某个焊校学习电焊技术,(因为我们听说烧电焊能挣钱),经过三个月的初步学习后,我们就外出寻找电焊活了。开始的时候在上海的一家修船厂做装配工学徒,后来就分开了,他进了扬州的一家船厂,我则进了泰州的一家船厂。

没过多久,他就因为一次舱室乙炔爆炸失火而造成重度烧伤,落下终身残疾,以致丧失了劳动能力。我也在2010年时夏天加班的一个深夜里,因为在密闭的舱室里烧焊导致二氧化碳气体中毒,(烧的是二氧化碳气体保护焊,深夜里,老板不放心,进舱时发现我已中毒)在几米高的圆桶分段上昏迷了几个小时,苏醒后才被拉进医院挂水,这都算幸运的了。

几年的船厂经历,我见到了太多的悲剧发生,曾见过一个电焊工在邻下班时从船舱人孔里爬上甲板,刚巧就因行吊钢丝绳坠断而被钢板砸中头部,鲜血顺着几米高的船弦钢板流了下去,流成三条鲜红的瀑布,在夕阳的映照下令人炫目而心惊!曾在夏天见过一个刚上班几分钟,在狭小舱室里烧焊的云南电焊工就因身上潮湿触电而当场失去了生命。


也曾见过刚结婚半月年仅二十几岁的山东聊城青年小周,因为烧焊而导致舱口围(轮船上的一种分段)受热变形,(分段下方木墩垫的不稳)导致分段失去平衡而倒下,重重的分段整个压在了小周的身上。当行吊把分段吊走时,小周的大半个头部已被分段压进了他的躯干,白色的脑组织在地上流了几块,叫人不忍卒睹。美国一位作家索洛曾在一本书上说过,美国铁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横卧着一个爱尔兰工人的尸首。我想说,在中国众多的危险工程上面,都浸染着农民工的汗水和鲜血!

在家时,对尘肺病我只是有一个模糊的认识,也从未听说哪里有尘肺病人。而在这家医院里,每周都能看到几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病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湖北武汉的一位少妇,三十出头,面容娇好,正是人生之花灿烂的时候。也许是同病相怜吧,她曾到我的病房里和我聊了好久,她告诉我,她以前在南方一家瓷砖厂打工,接触了大量粉尘,及至发现时,已到了尘肺病三期。(相当于癌症后期,当然也没有正式鉴定,是找了医院的关系才了解到的),之前已在多家医院辗转,这次也是慕名而来。

她来时是十岁的儿子陪着来的,老公在家开了一个电脑店,活忙离不开。她说,走到我在二楼的病房都憋得气喘吁吁。过了没几天,那位少妇就离开了,她的病和她的身体已不适合也不能耐受这样的全麻手术了,她拿了几千块钱的维持药物,领着她幼小的儿子满含绝望地离去了,几年的时光老去了,她落寞的背影和她眼里绝望的泪水至今让我不能释怀……

8月18日,我做了第二次洗肺手术,然后又经过一周的观察治疗,感觉尚好,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家后,治疗和休息了半年。我感觉身上有劲了,呼吸也基本上同健康人差不多了。过了2012年的春节,我决定找点事干。那时,欢口的建筑业正红火,我就跟随我们村上的一位本家二叔干起了钢筋活,既脱离了粉尘环境,又能挣点微薄的工资供正在读大一的女儿和读高二的儿子读书。

一晃五年多过去了,为了生活,我东西游走、四处漂泊。我知道,尽管脱离了粉尘环境,可尘肺病一旦染上,就不可逆转,且每隔几年就会升级。但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干着繁重的钢筋活,我的感觉还不算太大。

只是这几次北京的重度雾霾让我稍感胸闷,呼吸有些不适。(尽管政府强制工地停工,工人都紧闭门窗缩在宿舍里)北京的雾霾让我无处可藏,不顺的呼吸让我想起了我的十几年打工生涯和洗肺经历。经历了身体的重大变故,使我对人、事和生命都有了重新思考,我庆幸自己及时地进行了洗肺、治疗,我也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但我也深知,我家乡的父老兄弟乃至全国的农民工,还有大批的人在从事着苦脏累险的“工作”。据卫生部相关专家判断,目前中国至少有600万(这个数字还只是官方数字,是经过职业病鉴定的数字,而没机会鉴定的病例还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尘肺病农民需要救治。尽管在2011年6月15日,由著名记者王克勤发起了“大爱清尘”基金会,救助了一批农民工,但对于尘肺病这一庞大群体来说,还只是杯水车薪,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在外苦苦打拼的兄弟姐妹们,请你们远离致命工作岗位,尽量不要让尘肺病悲剧上演。为了生计,即使暂时不能远离,也请及早改行。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不能前半生拿健康和生命换钱,后半生拿钱买健康和生命。

世上有些惨剧可以人为的避免,莫等染上尘肺,空悲切!

中国梦是国家的远景和宏愿,它离我们太远,而我只有一个小小梦想:劳动中少些粉尘,空气中少些雾霾,你我他都能顺畅地呼吸,能相对“体面”地劳动,稍有“尊严”的活着,而不再像尘肺病人那样以“跪”(尘肺病人后期以跪姿呼吸,稍感舒畅)的姿态屈辱地死去!


备注:“尘肺病”(尘肺的规范名称是肺尘埃沉着病,该病是由于在职业活动中长期吸入生产性粉尘,并在肺内潴留而引起的肺组织弥漫性纤维化(瘢痕)为主的全身性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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