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照清
“起风了！”母亲沙哑的嗓音，在这空旷、悲寂的冬夜猛然穿进我的心胸。今夜的风，干寒、凛冽，呼啸着，院中的树枝发出难听的将要断裂的咔嚓声，我裹紧了单薄的棉被，从心里有一股寒气冉冉升起······
母亲的大嗓门已不复有往日的气势，这些日子，因着父亲的突然离世，她的嗓子哭哑了，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刚烈的性格更加刚强坚韧了！
“清清！起床去学校！”一贯的命令口吻绝不动摇，灯光下，她红肿的眼睛，凌乱的头发，模糊在我的眼前，一整夜，我脑子里杂七杂八地装满了回忆、迷茫、悲痛、希望·····但我还是淡然地回了句“风越刮越大了。”我不会忘记昨晚母亲咬牙切齿地给我们姐弟几个“约法三章”：不要再流泪！活着就咬牙活好！干就咬牙干好！
母亲在为我收拾着东西，我不知道母亲几点起床为我烙了一大摞发面葱香饼，我的心稍稍一震，父亲在的日子，都是父亲帮我的，父亲性格温和，又善良风趣，更善于和孩子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想着这些，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
我赶忙用手使劲地擦干，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紧接着说“到了学校，把饼子分给同学几个，你落下几天课了，人家帮你，一定要记住人家的好！”这口气怎么像极了父亲！可父亲已埋在村东的山坡上！父亲已经永远地走了！他的爱好像并没走远······
是啊，为了父亲的丧事，我已经一周没去学校了。突然院中传来很大的狂风呼啸声，“你多穿点，你······”我不懂母亲这两天突然也变得像父亲一样唠唠叨叨了·····
我走进里屋，看一眼弟弟妹妹，睡梦中，弟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调皮上翘的小鼻子均匀地呼吸着，我伸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发，他好像抽泣了一下，“点点啊，你是不是梦见了爸爸和你追着、笑着打雪仗？你是不是梦见了你调皮捣蛋又被爸爸训斥和追打？”
泪眼朦胧中，闪现着弟弟这几天的令人心碎的懂事和听话！一转身，那个调皮捣蛋近乎疯魔的弟弟突然间成了一个不用让人操心的小大人！幼小的心，是不是已感觉到我们的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已躺在粗狂陌生的土地里！不管你这些天哭喊多少遍：“爸爸，你回来吧！我再也不会调皮捣蛋了！”，他依然静静地躺在那寒冷的土地里。
妹妹在熟睡，可爱的小嘴角边是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一丝淡淡的笑容在那张甜美的、苹果似的小圆脸上若隐若现，“小小啊，你是不是在梦里和爸爸说悄悄话？是不是爸爸正抱着你亲吻你？是不是爸爸又在夸奖你：我们家小小长大了!”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我不禁悲从心来，“小小啊，求你别笑了！！你的笑比你的哭更让我痛彻心扉！！”
母亲使劲地拉我一把“去吧！清清！”
走出屋门，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狗儿大黄尾巴一个劲地摇来摇去，嘴里呜呜不停地不知想告诉我什么？是问为什么这几天喂你的不再是男主人？还是告诉我好好去上学？猫咪阿花这几天已不见踪影，也许是人多声吵吓跑了?还是不见了男主人伤心去寻找？
母亲推着自行车送我到大门外，“风大，清清，骑车慢点！”我终于知道父亲走了，他的爱真的还在！我瞬间觉得母亲和父亲站在一起，在送我上学······
寂静的清晨，寒风呼啸，大街上下了白茫茫的一层冰霜，空无一人的街上，偶尔一两只麻雀在艰难地找寻着食物，我无暇顾及这些，快速骑车前行。
很快到了大街尽头，那个我本家的三奶奶幽灵般的坐在她家低矮的大门楼前，她眼神真好，老远就喊“是清清吧，你这闺女怎么这样不懂事！不在家陪着你妈干活，还有心上什么学？十六七岁了，还小吗!挣点钱，过两年再找个富裕点的婆家，对你妈也是个照应，对你爸也是个交代，对你弟·······”我默默地逃也似的快速而过，任她老人家在寒风中自言自语······
带着一丝欣悦和激动，我回头看了看，三奶奶已成为了一个小黑点，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就像白玉上的小瑕渍!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身上也热乎了许多，车速太快热量必也增加。太阳已慢慢出来了，灰白的，淡淡的光芒映照在公路两边的麦田里，我仿佛又看到父亲和母亲在麦田里为麦苗盖上一层厚厚的雪，仿佛还听到母亲的大嗓门“就是嘛！让你这样，你这样干就行了!哈哈哈······”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父亲啊，到麦收时节，又有谁和母亲一起收割，一起嬉笑，一起热，一起累······
一个小时的路程，我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到学校大门了，走进魂牵梦萦的校园，恍如隔世，我不知道怎样面对老师和同学，我在心里再一次告诉自己：清清，你要挺住！
宣传栏下，一位父亲正和女儿道别“快去吧，过两天我再来看你。”女儿欢快地跑走了，父亲还站在那里望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我真的受不了！我下来车子，甚至不想再向前一步，犹豫不决中，“清清！”一声温暖的呼唤仿佛从天堂传来，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望向空旷的天空，“不要哭了！坚强些！一切都会过去！”
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哦！语文肖老师站在我的身边，原来是老师一家来上班了，他妻子（我们学校的校医）和三岁的儿子也从摩托车上下来，他转身对妻子说“一个很优秀的学生，父亲刚刚去世。”
老师一家走了，我立在原地，突然我青春的生理潮汐此刻奔涌而来，这原始的生命之血，汩汩流动······我身心俱颤，一种莫名的烦躁、悲凉、羞涩、激动、期盼、希冀······反正一种我也说不清的感觉瞬间弥漫了我的周身！我想哭!我想大声哭！我依在路边高大的白杨树上，感觉好无助！我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任思绪任意飘荡在我灰蒙蒙的世界·····
“清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听到有人喊我，我迷糊中睁开眼，眼前的一幕，让我泪如雨下！班上十几个同学站在我的面前，一个个围上来，有的给我擦泪，有的给我暖手，有的给我披上一件外套，班长推着我的自行车，招呼说“清清，走吧，肖老师正担心你呢，他在等着我们上课呢。”哦，原来是肖老师让同学门来劝慰我。
擦一把泪，我抬起头，和同学们一道迎着寒风，向着光明，向着希望，向前走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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