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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记忆

文:古岸云沙

今日回家奔丧。

如今村村通公路,家家门前都是光滑的油漆路,曾经熟悉的,记忆中的街道与院落再也找不到了,除了一街两巷那些苍老的面孔,些许隔膜的矜持的微笑,还留着温暖的记忆。也许某一天,我们再回去,是连回忆也已无处落脚。

前庄大娘静静地躺在她房子正当门,那是她一个人的房间,房间里斑驳的土墙上还残留着一些历史或者说时代的痕迹,发焦发黄的老纸画,象在诉说着光阴的故事,那些字画,最贴近墙根处是红卫兵,甚至还有阶级斗争的旧报纸,再往上是戏剧画片,戏剧中的人皆穿着艳丽的服装,应该是八十年代初古装电影中的画报版,时间,在这里静止了,浓缩了,再也没有走出来。

二姐说前庄大娘是喝药自杀的。前一晚她打电话给自己的亲生女儿,说是腿有些疼,准备去女儿家里住几天,让女儿去接她,正是农忙,女儿答应第二天去看她,好象是半下午时,女婿不放心先来了,看到她自己穿戴整齐,东西都收拾好了,躺在床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知,已经不行了。

二姐说,二个月前,大娘查出骰骨头坏死,怕拖累自己女儿,可能早就准备好了,喝了七八支助长素,半瓶杀虫剂。之前也曾给三姑说过如果一旦不能动,自己就喝药死掉,为此三姑还曾劝过她。没想到她还真这样做了。

前庄大娘一辈子要好,人又长得漂亮,想来她这样做,也是不想让自己走的太惨。虽然儿女们管她的事,毕竟没有生养之恩,素来又没善待过任何一个孩子,走之前,她是想明白了。她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生活了近五十年,一直象个外人一样,没有融进我们的生活里来,吵吵闹闹,万恶了一辈子,又得到了什么呢?说到底还是一个可怜人。年轻时,多么漂亮要强的一个人,到老了,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人世,也算是一个极致的选择了,非常符合她做事的风格。

我们并不是多么悲伤。其实每一次回家奔丧,我们不过是趁机和出嫁的姑姑们姐妹们相聚一次,说说家常,聊聊往事。真情付出,才会有真情回报,这样说有点残忍,然而人的情感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我的老大娘,原谅我们吧。

我最老的大娘已经九十一岁高龄了,老远地看到我,大声地喊我,拉着我的手不放,没想到她身体还这么好,农忙时还能帮着孙媳妇看孩子,拾棉花。小时候,我们两家住前后院,每天晚上她都喊我奶奶一块玩长条牌,我那时跟着奶奶睡,每天晚上都陪着她们熬夜,这一晃就三十多年过去了,奶奶走了,一起玩牌的二奶奶也走了,刘大奶奶也走了,如今只剩下了我这最老的老大娘了。也许下一次回来,我们的相聚就是为了她了……

离开老家二十多年,我们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年轻的一代长起来了,只能看着相貌依稀来辨识其父母辈,而父母辈们却日渐苍老,每个人都带着含蓄的,有些隔膜的笑来迎接我们……

然而回到家,总是感觉温暖的,哪怕每一次回来,都带着悲伤的使命。

隔着两所院子是三奶奶家的大儿媳妇盖的房子,大婶子如今跟着二儿子在北京生活,最近刚刚回来,坐在她盖在老宅子的新房子里,我忽然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想起三十年前她初嫁入时,新房子里贴满了刘晓庆、李秀明的剧照,床边墙上是塑料泡沫,我几乎一整天地泡在她的新家里摁塑料泡泡玩,泡泡破一个,就会响一下,撒出里面的气,然后就瘪了。那一年我刚刚上初一,周末回来,我跟着小姑住,得了沙眼病,把小姑与新大婶子都传染了,我好了,小姑半个月才好,而大婶子的红眼病害了一年多,那可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呀。大婶子从来没抱怨过我,她喜欢我呀,直到现在。

走在村庄陌生的街道上,我觉得哪里都不对。从前庄大娘院旁的路一直过去,没想到竟然看到我家老院的厨房。隔得好近呀,都没有想到。以前我们前院是三奶奶家,三奶奶家前边是一大片坑,走过小桥才能到前庄大娘的院子的后墙。

隔着一片坑,我们和前庄大娘才有了分别与距离,她是前庄,我们是东庄,虽然我们是一家人。现在什么都不隔了,直直的街道走过去,一条南北街,一条东西街,我家老院的厨房就在两条街交叉处的西南拐角处,突兀地立在那里,让人感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似的,孤单,落寞,与村庄的高楼大院,水泥墙隔着整整一个世界。然而,真真的,它就在那里。老房子冲了街,我们搬了新家,厨房还保留着。

好多年过去,我还记得它黑漆的小木门,它的土墙,红砖瓦。它一直都在那里,村庄在改造,在更新,在重生,只有我家的厨房没有改变,它真的太结实了,就象一个记忆的钉子,牢牢地钳在那里。

前几天,我还梦到老院,梦到父亲与奶奶,音容未改,只是没有说话,我还纳闷,为什么他们会忽然出现在我梦里?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梦到他们了。

其实几乎我所有的记忆都留在老院里,新房子盖起来的时候,我外出上学,新房子住了不到一年,父亲生病去世,我们从此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很多年,很多年,每一次梦到父亲,每一次梦到家,都是只有房顶,没有墙壁支撑的家……

我曾在除夕的晚上偷偷起来抱过我家院子里的老椿树,一个人抱不过来,它真的太粗了,据说,除夕夜抱过之后,我就能长得很高很高,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我一如既往地没有长高。

我还在院子里的压水井旁种过夜来香,仙人掌,后来因为浇水太多,都让我淹死了。

喜欢我的小学男生还在我家的窗台上放过墨水瓶、作业本、课本,好几次被我父亲发现。

我和我的发小一起躺在被窝里听录音机,玩词语接龙,半夜不睡。

我还曾偷偷在椿树上捆过沙包,练过拳击。

一到夏天,我家的椿树,浓荫铺地,覆盖了整个院子。

院子里有两棵枣树,一棵叫木灵树,结得枣大,不甜,有点木;另一棵叫灵枣树,果小而甜。我奶奶的咸菜缸放在灵枣树下,上中学时,我常常偷奶奶的咸菜吃。

那时候总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做的饭比母亲做的好吃呢?直到后来才想明白,母亲不舍得放油,而奶奶总是放很多油,而且她喜欢放明油,菜做好了,再放油,这样才显得油多而香。

因为穷,人总是很小心眼的。

我还记得我父亲在院子里做木工,做椅子,我们家有两把太师椅就是我父亲自己做的。

我母亲与奶奶常常在院子里烙薄单饼,烙完之后,再数数,一摞一摞的,你家的,我家的,分得一清二楚。

每到过节,我们家就改善生活。有时候会杀掉一只小公鸡,我母亲总是抱怨,说以后再也不喂公鸡了,不够吃的,可是下一年,再赊帐,用粮食换小鸡时,她换来的还是公鸡多。

每个星期天我们都睡懒觉,顶着被子一直睡到母亲从地里干完了晨活回来,一个个掀了被子,扯着耳朵叫起来。先是我们父亲,再是我和弟弟……

如今那些温暖都不复存在了,只留下了片片回忆,零星破碎,无法续接。

父亲走了,我们都离开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是多么残忍的东西。它让我们在抚平痛苦的同时,也渐渐淡忘了一些东西,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你以为永远忘不掉的,它恰好让你在某一个角落里就遗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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