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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也有一条街,叫当街

文:葛成柱

凡是著名的城市都有一条著名的街。北京有长安街,伦敦有唐宁街,纽约有华尔街,巴黎有香榭丽舍大街,洛杉矶有好莱坞星光大街······它们或是这个国家和城市的政治文化中心,或是享誉世界的金融商业中心。如果没有它,这个国家就像失去灵魂,这个城市就像失去血液,就像夜空失去了月亮星星,就像田地里没有了庄稼。那是人们心中向往的地方,是人们心中神圣的地方。

 我们村也有一条街,叫当街。它没有城市里的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比鳞次栉的店铺,更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但它在我们孙瓦屋人心中是无法取代的,它就是孙瓦屋的政治经济文化娱乐中心,它是孙瓦屋的对外窗口,它是孙瓦屋的灵魂。南来北往的在这里停下来歇歇脚,听一听南坑的传说,拉一拉苦井的往事,聊一聊西河沿的仙狐鬼怪。

 所谓的街不过是一条从村中东西穿过的路,在这里忽然地宽了些,如果称为场更贴切些,那就能和天安门广场、莫斯科红场、纽约时代广场媲美了。当街东头有一棵老槐树,老槐树上挂着一片破的铁犁铧头,比胡寨集羊肉摊上挂的羊头幌子整整大一圈,犁铧头上栓着一根铁棒,它象征着孙瓦屋的最高权力,只有队长有权敲响它。社员们听到“当、当、当、当”的铃响,知道到了上工的时间了,他们从各个方向陆陆续续汇集到这里,队长开始一一派工,这是社员们精力最集中的时候,关系到他们这一天出力的大小工分的多少。

如果队长不在家,接过敲犁铧头权力的是会计、保管员,这个顺序一般是不会错的。也有例外,比如麦收的时候,上午天气晴朗,打麦场晒着一场刚打下的麦子,忽然间西北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隆隆,这时,谁都可以敲响铁犁铧头,而且要使足洪荒之力手法要快要狠,一边敲还要一边喊:“孙瓦屋的老少兄弟爷辈们!西北起雨啦,快上西场抢粮食啦·······”

这喊声可不是一般的喊声,要气沉丹田眼睛瞪得剔圆,喉咙要张到最大,就是蛤蟆跳进去也阔阔有余,这样喊出的声音要比叫魂的高十倍,而且声音穿透力及强,像射向四面八方的箭,要是天上飞的麻雀遇上了,一定会被聒成脑震荡直直地载下来。只要是孙瓦屋的人听到,不论是男女老少,不论你在干什么,那怕你在厕所里拉屎,也得赶紧提上裤子往西场奔跑,那打麦场上的粮食可是全村人的口粮啊!粮食收好了,雨滴落下了,人们的心情也轻松了,他们躲进牲口屋里喘着粗气,那个敲犁铧头的像救世的英雄一样被人围在中间,队长庄严地宣布:“给他多记十个工分!” 

当街的北侧有三间草屋,其中一间漏雨,太阳出来一天了还在滴答水。队长、会计、保管员是村里的三巨头,他们各有一把钥匙。里面有一张装着假肢的桌子和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经常看到会计坐在里面一手翻着帐本,一手噼哩啪啦地拨能着少了两串珠子的算盘,社员们见到他犹如见到黄世仁的管家穆仁志,“你家今年领的口粮三百二十七斤,红芋一百零三斤,南瓜二十八斤,豆油四斤,猪肉三斤,全年劳动总计一千一百八十五分,还欠队里四十六块三角二分,加上去年欠的八块九角五分,合计共欠队里五十五块两角七分。”

会计的业务很精,本着脸一口气报出了你家全年的帐单,那社员一边鸡叨食样的点头一边唯唯诺诺地说:“今年家里有病人,你高抬贵手先欠着,明年还上,一定!一定!”这三间草屋不但是他们仨的办公室,还肩负着很多功能,上级来了干部在这里接待,说书唱戏打把式卖艺的要到这里投贴,传达上级革命精神最新指示办夜校识字在这里,俩口子吵架父子分家邻里纠纷来这里裁决,生意买卖请他们圆场,婚丧嫁娶他们是座上嘉宾。

当街就是孙瓦屋历史的见证者,很多的新鲜事,很多的第一次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也影响着孙瓦屋人的生活方式和思想。那一年,孙瓦屋开天辟地头一回放电影,那个稀罕劲,十里八村的人都往这里涌,天还没黑当街就挤满了人,周围的树上挂满了人,墙头上也骑满了人。电影放到一半,二狗蛋的奶奶就哭得死去活来,原来她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不禁失声痛哭,只好家人把她送回去睡觉。

看完电影,家里人回到家看到锅屋里烟汽腾腾亮着油灯。二狗蛋的奶奶迎着他们就问:“那个坏蛋逮着没有?”二狗蛋说:“逮着啦!”“咱的人打赢没有?”“打赢啦!”二狗蛋的奶奶拿过一个提篮:“乖乖,这是奶奶煮的鸡蛋烙的饼,赶快趁热给咱的人送去!”

电影放完了,人也走完了,当街又沉寂了下来,忙碌的人们都已进入梦乡。韩老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算计着,打了大半夜的仗,子弹壳一定不会少,明天拾粪早起些,拾点子弹壳做烟袋嘴不错。韩老六天不亮就起来用粪扒子在当街扒插,心里直纳闷:他奶奶的,那个王八羔子比我起得还早,把子弹壳都拾完啦,好孬也给俺留两个。

有一次从城里来了个住队的,就住在那三间草屋里,这人三十来岁,身材魁梧和言面善,都称他王住队,上级派来指导孙瓦屋抓革命促生产的。队长每次见了他离两丈远就开始点头哈腰,王住队也没架子微笑着:“别客气,别客气,都是革命同志。”

一天早晨,天刚蒙蒙亮,韩老六挎着粪叉拾粪,他看见王住队穿着裤衩光着脊梁向西跑,他寻思着:王住队连裤子也不迭得穿拼命地跑,一定出大事了,咱得跟上。刚从厕所里出来的孙四华看见韩老六挎着粪叉子在王住队后面跑,心想:   跟着王住队跑没错,一定有好事。孙四华也加入了跑步的队伍。

这支队伍加入的人越来越多,越跑越壮大,谁也不甘心落在后面。王住队围着庄跑了一圈又回到当街,这支队伍离离拉拉好大会才聚齐,大家喘着粗气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住队激动地差点掉下眼泪,紧紧攥住韩老六的手:“我住队住过十几个村,只有孙瓦屋的乡亲们理解我,陪我一起跑步锻炼身体!”

韩老六又露了一回脸,这一次可就没有上回得意了。也是天刚亮,韩老六挎着粪叉经过当街,猛地看见王住队弓着腰,满口白沫,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往喉咙里捣。韩老六大叫一声:“不好!” 情急之下,抡起粪扒子敲响了老槐树上的犁铧头,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敲犁铧头。

他一边拼命地敲一边拼命地喊:“不好啦,王住队喝药啦,快来救人啊!”村里人一听这还得了,要是王住队有个三长两短孙瓦屋的人怎能担当起?大伙呼啦都围了上来,捉手臂的捉手臂,搬腿的搬腿掐着脖子往平板车上抬,还有人在旁边直咋胡:“跑快点,上胡寨医院。”王住队这次真地发火了:“你们想干啥?没看见我在刷牙吗!真是井底里的蛤蟆。”

队长脸上实在没面子,照着韩老六的粪叉子狠狠地踢了一脚,粪叉子像没杀死的公鸡扑扑拉拉滚在一旁,粪便撒了一地,粪便的臭味熏得周围的人捂上鼻子。队长怒冲冲地挥着拳头:“滚!挎着粪叉子该死哪里死哪里去。”韩老六挎起滚在地上的叉子,拾起敲断把的粪扒子灰溜溜地走了。队长余气未消指着他的后背大骂:“罚你狗日的十个工分!”

从此后,孙瓦屋的年轻人都开始刷牙了。

当街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孙瓦屋的年轻人在农场文化站的指导下排演起了革命样板戏《红灯记》,谁都想演主角正派人物,就连磨刀人也争得脸红脖子粗,几天还没有定下来,队长也无奈,最后一致同意抓阄,没抓到的演配角,一会功夫就安排好了,就连宪兵队的打手都有人扮演。

可就没有人扮演叛徒王连举,队长看看还剩下的几个人就挨个地问:“你?”那人摇一摇头;用手又一指:“你?”也摇一摇头;问了一圈没人答应。队长伸出手来一摆:“加五个工分!”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吱声,队长又伸出手来摆了两摆:“加十个工分!”沉寂了一会,孙四华小声地说:“队长,我试试。”队长一拍大腿:“好!我早就知道你四华子是一块演叛徒的料,就这么定啦。”分工完毕,队长又郑重的宣布:“明天上边的刘站长指导咱们排戏,都别出远门,敲铃为号,就在这里集合。”

孙四华的媳妇知道孙四华要演叛徒王连举,坚决反对:“四华,就你充能,人家咋不演叛徒王连举。要知道现在最可恨的是叛徒汉奸,你要是演了叛徒王连举,我就是叛徒的媳妇,咱的儿子就是叛徒的儿子,咱一家人咋在孙王瓦屋抬起头来?”

孙四华说:“队长还给加十个工分呢!”

“别说十个工分,就是二十个也不行!”媳妇坚定地说。

 “我已经答应啦,明天刘站长来排戏。”

“你就侃个空,就说胳膊摔着啦。”

“不行,王连举就是胳膊受的伤,那就更像啦。”

 “那你就说脚脖子崴着啦。”

老槐树上的犁铧头敲响了,听说当街要排戏,人们都赶去看热闹。刘站长对着队长说:“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点下名看看人到齐没有。”队长故意咳嗽了一声开始点名:李玉和。到!李奶奶,到!李铁梅,到!·······王连举,队长又提高了声音:王连举来了吗!“来啦,来啦。”孙四华分开人群,一瘸一拐地来到近前难为着脸:“队长,你看我这脚昨晚天黑踩到砖头上,崴着啦,不能跟着排戏啦,再请别人吧。”队长脸一沉:“咋就这么巧呢?”孙四华神色慌张地说:“巧啦,真是巧啦。”

队长这个气呀心想:你孙四华哄了别人哄得了我吗,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要屙啥屎,咱们讲得好好的你又变卦了,你这不是拆我的台吗?你这不是将我的军吗?你这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吗?他越想越生气,随大步上前指着孙四华的鼻子大骂一声:“呸!你这无耻叛徒。”孙四华本来就心虚,吓得一腚坐在地上,这一下真的崴了脚,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孙四华红着脸瘸着腿没趣地走了,一群孩子跟在后面向他吐口水,指着他齐声喊着:“叛徒,叛徒,叛徒,叛徒。”孙四华回头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又没演叛徒,咋就成了叛徒!”

当街就是个大舞台,谁都有机会在这里表演一番。谁家的钥匙丢了,跑到当街吆唤一圈;谁家的南瓜被偷了,沿着当街骂两圈;谁家的孩子受气吃亏了,围着当街蹦起来骂三圈。有时候东头一个女人骂狗,西头就有一个女人骂鸡。当有两个女人一起骂时,这下一定有好戏看了,何况骂狗的不是真骂狗,骂鸡的也不是真骂鸡,谁都能听出来这就是指鸡骂狗。东头骂狗的女人往西骂,西头骂鸡的女人往东骂,骂着骂着就在当街的中央会了师,一场精彩的大戏就开始上演了。先是拍着大腿蹦起来相互指点着,接着撕衣服拽头发扭打在一起。围观的人有的真拉架,有的假拉架,也有的在一旁起哄。直搅得当街尘土飞扬鸡飞狗叫。

你方唱罢我登场,各种运动一个紧接一个,批林批孔还没过去,学靳庄赶朱楼就开了场。为了配合各种运动,村里在当街的西面垒起了一堵影门墙,起了个名字叫赛诗台。队长在农场开了三天动员大会,下午,会计敲响了老槐树上的犁铧头,把社员们集合在赛诗台前,隆重欢迎队长回来传达会议精神。在漫长的等待中,会计耐不住寂寞向社员们提议,让队长的媳妇给大家讲几句,人家毕竟是俩口子,白天一个锅里抹勺子,晚上钻一个被窝,队长的思想觉悟没说的,那媳妇也不是吃素的。前边的人连拉带拽,后面的人连推带攘把队长媳妇拥到台前。

原来,今天中午在农场的食堂里开了荤,难得吃了顿猪油炖白菜南瓜,队长逮着不花钱的饭多扒了几碗,又喝了些凉水,路上又吹了凉风,直觉得肚子里折腾得好似哪吒闹海一般,他的肛门好似将要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刚进厕就听得扑扑啦啦直响,这是他人生中比较痛苦的一次领悟,肚子立马爽快了,可裤腰带还没有解开。后来不知是谁编了一段顺口溜传遍了全村,气得队长直跺脚:白菜帮,帮白菜,队长开会刚回来,要问吃的什么饭,吃的猪油炖南瓜,要问吃饱没吃饱,四个队长撑死仨,还有一个没撑死,提着裤子屙到家。

公家的饭并没有白吃,三天的会议还是有成果的。赛诗台贴上了队长用了半盒飞马烟跟场部沈秘书换来的一首诗.

第二天,到自诩为赛苏轼的臭老九李西坡家串门的人多得要排队,他们走的时候手里像捧着圣旨一样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糊把剩饭粘在赛诗台上。

铛、铛、铛、铛·····当街又响起犁铧头的敲打声,人们嘴里念叨着:“不晌不夜的,又有什么稀罕事,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热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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