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 子

 文：严先云

接到电话，我以为是母亲或者父亲病情加重，最不好的感觉是瘫痪快十年的母亲走了，万万没有想到是你，我的嫂子。

看到你躺在床上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心如刀割。看着你一根根肋骨，你那么瘦，瘦地让我害怕，一张皮紧紧包裹着躯体，每一个给你穿衣服的人都为你的瘦叹息。

哥哥是父母唯一的儿子，自从母亲病后，你担当起哥哥的后盾，孩子的天空。一天三顿，你赶回家做饭，给你的婆婆喂饭，八年如一日侍候着。

嫂子，你胃浅，闻不得异味，每次架母亲小解，你都要呕吐，有时你喝口酒缓解异味带给你的冲击，想不到……

嫂子，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你经常去你的姑姑家，一次次从我家门前笑吟吟经过，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恬静美丽的女孩子。初中毕业，我们很少见面，听人说你能在结冰的大运河面上独自拉一平板车芦苇，我觉得你是个非常了不起女孩子。我非常崇拜你，在我心中你像一个谜，你身上有男孩子的粗矿和豁达，又有女孩子的甜静的美，粗矿豁达和恬静美丽交叠着在我的想象中一次次出现。

当你的姑姑，也就是我很亲的一个婶子把你介绍给哥哥，你不知道我心中是何样的惊喜，一个我崇拜，恬静美丽又有男孩粗矿性格的女孩子成为我的嫂子，一个谜一样的小表姐要变成的嫂子，我做梦都笑。

你和哥哥结婚后，年轻的你脸上的笑容都是甜蜜的，日子咋过着过着就变了，你变成一个特别爱喝酒的女人。丈夫的哀求，儿女的劝说，你全然不听。

一开始发现你对酒痴迷，哥哥担心你，孩子担心你，一次次劝你戒酒。后来哥哥害怕你喝酒，孩子们害怕你喝酒，摔碎你的酒瓶子，藏起家里所有的酒，希望你把酒戒掉。而酒好像已经变成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不能分离？

嫂子，你以前也喝酒，只是干活累了，喝口酒解乏。

你待嫁那年，我去你家割豆子，我一把镰刀仅顾脚下，你的一把镰刀一划拉割倒一大片豆子，而且整齐。割着豆子我忽然惊呼一声，扔掉镰刀就跑，吓得几乎哭出来。

“怎么了！”你慌忙问我。

“蛇！”我指着我割豆子的地方，浑身颤动。

两条红色的蛇身子交互着缠在一起，头昂着，我差一点一把抓着它们的头。

“别怕，没事。”你劝我，自己走过去。

你先拿着镰刀惊扰它们，等它们身子分开，你一只手抓住一只蛇的尾巴走到很远的地方放下。你是那样淡定，一点也不害怕。

“这是旱地的蛇，只吃老鼠。”你回来后笑着对我说。

我依然害怕，再割豆子，一双眼睛看了再看，才敢弯下腰。嫂子，你仅仅比我大两岁，我对你又多了一份崇拜。

那天中午回去吃饭，你喝了酒。我惊讶地看着你，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女孩子喝酒。

“经常在湖里干活，地多活多，累了喝口酒解解乏。”你笑着说。

嫂子，那时候我觉得你应该是古代的一位女侠客，好爽？你应该是一只鹰，一只在大湖里自由翱翔的鹰。你能干，这在你结婚后一一体现出来。你能开手扶车拉庄稼，你能开着手扶车头耙地，你干活从来不惜力气，无论给自家干活，还是帮人干活。

作为儿媳，你尽孝道，作为妻子，你疼丈夫，作为母亲，你疼孩子。嫂子，作为你的小姑子，我们有太多的回忆。

你和哥哥结婚后，我和你经常一起去轧花厂上班，那段年轻的岁月，我们开玩笑戏闹，相处和谐。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也变了，变得有点微妙，有点敏感。我承认我为了自己的小家逐渐疏远了这个大家庭，尤其我丈夫发病以后，我一心照顾丈夫，很少来看父母，加剧你的劳累和琐碎。你是一个好儿媳，一个好嫂子，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前些天我来看爸妈，看着喘息困难的爸爸，瘫痪的妈妈，想到我那还不能走路的夫，强忍眼泪。踏出院门，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串串掉下来？

“别哭了，回去吧，他还在家盼着你呢回去。”嫂子，你劝着我，在门旁陪我落泪。
我们都疼惜对方，只是交流越来越少。我匆匆来匆匆去，每次，呆不了十几分钟。

忘不掉我儿子小的时候，你给我儿子喂奶；忘不了你怕瘫痪的婆婆脚冷，解开上衣，把婆婆的脚抱在怀里……忘不了的一幕一幕，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你，恨不得一把把你抓起来，让你给我们说话。

你才五十二岁，比我大二岁的小嫂子。年轻的时候，我时常这样喊你。你说嫂子就是嫂子，还带个小，我又不是你哥的小三。我说你就是哥哥的原配加小三，我的小嫂子，你挠我咯吱窝，我们闹着笑着，滚做一团。

嫂子，结婚前你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鹰，嫁人后你变成一只围着家转的麻雀，母亲病后，你被束缚成一只带线的风筝，线的这端是你瘫痪的婆婆，尽不完责任的家。嫂子，你把所有的心事憋着，扛着，一次次端起酒杯。

你的女儿为你查血，你坚决拒绝，你摔破头，你拒绝去医院，倔地像一头牛。你不应该是一只风筝，而现实你是一只被线牵控的风筝，你在乎你的家，你在乎家里每一个人，你喝醉不忘给婆婆吃药。你只是和你过不去，嫂子，你累啊。
夜里十二点，你儿子还特意下楼看看你，看你睡得安详，想不到再喊你，已经是阴阳相隔？

如果说我的丈夫是被酒祸害的，嫂子，你被酒毁了。你走地时候一定经历了痛苦，医生说看死后你的样子，是死与心梗。

再多的眼泪，再多的疼惜唤不回你离开躯体的灵魂，嫂子，你走了，这个家的天塌了一样。嫂子，躺在冰棺里的你，再也不会因为这些琐碎烦恼了，看不到你的孩子为你嚎啕大哭的哀伤。嫂子，孩子再大也想进家喊声妈，有娘疼啊。

嫂子，你的一生是勤劳地一生，与人为善的一生。你的一生唯独一个错，错把酒当成知己。我痛恨酒，是酒毁了你的健康，夺去了你的生命。

看着你的躯体被推进火炉，今生唯有在记忆里相见，泪再一次滚滚落下。

嫂子，好好上路吧！另一个世界，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