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凌燕：渐

文：董凌燕

题记：丰子恺老先生写过一篇散文，《渐》。虽难望大师项背，但我还是想写一写对人生之“渐”的感悟。

忽然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接受这个现实，需要一定的时间。你最熟悉的人应该是你自己，可是，除了在镜子里，你几乎看不到自己；即便你天天照镜子，因为变化的缓慢，你也丝毫不会发觉自己变老了。正所谓“万化成于渐，渐衰看不觉。”渐，如水滴石，不知不觉之间，石头就被冲薄，继而穿透，石头最终消弭于世间矣。

你的慢慢变老，自己是感觉不到的，而是通过别人发现的。老友重逢，寒暄常常是不自主的恭维，“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个样。”内心里，却大吃一惊，“天哪，难道我也和他一样老了吗？”其实，在对方的心里，肯定也是同样的感叹。

变化是全方位的，面容，行动，声音，等等。面容的变化，很难说清。脸还是那张脸，却又不是原来的那张脸。脸颊怎么象肿了似的呢，也许是因为五官不分明了吧。从前的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清晰明朗如溪底白石，现在的眉毛和鼻子好像模糊成一片了，如墨汁氤氲在宣纸上。

行动的变化，更为明显些。从前走路，脚底下象装了弹簧似的，有劲，脆生，轻盈；现在走路，能感受到地心引力，拖沓，黏着，沉重。容易忽略的是声音的变化。少年人的音质如泉水叮咚，清脆，爽利，没有一丝丝的烟火气；中年人的音质如风过山野，浑厚，夹杂着浊气；老年人的音质如雨水打在棉花上，粘滞，含混。

赶紧回家翻看自己的照片。稚嫩的童年青涩的少年飞扬的青年，怎么就忽然变成中年人了呢？你想找出到底是从哪一张照片开始变化的，找不出。上帝是个慢性子，他拿着时光的小刀在你不知不觉之时就把你改变了，你在当时总是无法发觉的，过了很久才会明白。既然无法改变，只能坦然接受。乐观者往前看，在往后的日子里，今天永远是最年轻的一天；悲观者往后看，在从前的日子里，今天永远是最老的一天。

小学同学的儿子竟然读大学了，这是怎么个说法？我才刚刚大学毕业啊。不对，我已经毕业二十年了。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下一代人却已经成长起来了。单位里，初来时晃头晃脑的毛头小伙子已经出专家门诊了，这是怎么个说法？我们这代人还没站在舞台的中央就已经快落幕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波未灭后波生。“前年种桃核，今岁成花树。去岁新婴儿，今年已学步。但惊物长成，不觉身衰暮。”白居易到底是高人。无一生僻字，但把岁月流逝的伤感苍凉表现的淋漓尽致。我妈没有白居易那么高明，她说的直白，“只看到小孩长大了，咋没觉得自己老了呢。”

人生如抛物线，无论容貌还是心智，从起点开始上扬，至最高点开始下跌，这是自然规律，任谁也改变不了。人与人的不同在于容貌，更在于心智。容貌，有的人保养，有的人不保养，会有所差别，但相差不会太大，而且，即便再会保养，岁月的痕迹还是能从容颜的丝丝缝缝里流露出来。至于心智，差别可就大了。

有的人，年轻的时候，学习是为了有饭吃，吃饱饭就再不学习了；有的人，活到老学到老。前者如朽木，后者如璞玉；朽木愈老愈朽，璞玉愈老愈润。中国人讲究尊老，当然是美德，但朽木变老也值得尊重吗？后来者的尊重，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和品行赢得的。

青年人看问题只能入木一分，你看问题可以入木三分，岁月迟缓了你的脚步，也深刻了你的思想，这样的你值得尊重。相反，你觉得自己人到中年，是单位的家庭的顶梁柱，但你看问题稀里糊涂说话啰啰嗦嗦做事拖泥带水，不要说你才中年，即便你胡子白了，也没人把你当碟菜。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势利，虽然残酷，但是事实。

梁实秋说过，“没有人不爱惜生命，但很少有人珍惜时间。”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百年不过三万六千五百天，何况活到百岁的人毕竟是少数。时间在渐渐的消逝，我们在渐渐的变老。时间可以摧残我们的容颜，但不应该衰减我们的努力。

身体的成长是年轻时的事，而心智的成长是一辈子的事。要对得起“姜是老的辣”这句话。青年人在老年人面前，常常有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有什么好优越的呢，老年人都曾经是年轻人，而年轻人未必都能成为老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