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葆华：父亲来电话了……

文：司葆华

自从病了一场之后，父亲就不再会使用手机。

小脑萎缩让他时常意识混乱，说话颠三倒四。往往大半天地呆坐着，眼神木然，一言不发。在小区里父亲几乎没有熟人，整天在他身边晃悠的差不多就我一个。自从父亲摔断腿以后就被我接过来同住。对一直喜欢生活在村子里的父亲来说，一下子来到人地两生的镇上小区，无异于一棵老树被连根拔起。没有熟悉的乡亲乡邻，没有听惯了的鸡鸣犬吠，这里的生活他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更融不进来，痛苦可想而知。

在得病之前，孤独的父亲有事没事就给我打电话，从一中午几个到后来十几。他一个八十多岁的垂暮老人，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相告，基本上所有的电话都无关紧要，或者没有必要。比如他电话最多的就是“你啥时候回来啊”再就是“我在屋里呢”，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无论我在哪里，无论在干什么，他都打的不依不饶，无休无止。刚开始，我告诉他不要老打电话，在单位上着班对我有影响。他满口答应而且付诸行动，果然能落得几天清净。无奈好景不长，他又一如既往，一样照打不误。于是我再耐着性子劝说，甚至还不无夸大地告诉他，工作时间频繁接听电话的严重后果。他当然还是满口答应，但效果不再立竿见影，该怎么打的还是怎么打，甚至变本加厉，一个中午电话次数常常时从十几发展到几十。那段时间，在单位里面就是手机静音了，父亲来电都叫我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

直到年后父亲患病去医院全面检查，才发现患了小脑萎缩。身体有所好转后，他更加瘦弱，走上几步也是脚下没根儿，摇摇晃晃。脑子还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记性更是差的厉害，但单单不忘的是随身带着手机，也不忘我的手机号码。有时他忘了把手机放在哪个口袋了，就抖抖索索翻来覆去找上大半晌。我便给他弄了一只可以挂在胸前的小包来装手机，从此他除了睡觉，便包不离身。

父亲平时除了坐着发呆，就是一遍遍地从包里取出手机，再一遍遍拨打我的号码。号码准确无误，但拨打却功亏一篑，他怎么都记不住最后按一下发射的绿键。那部用惯了的老年机，现在父亲操作起来却力不从心，以前熟悉之极的拨打程序，忽然之间感觉陌生无比。

可能在他看来所以打不出去是因为自己手指的力度不够，他多少次地从头再来，更加用力地反复按键，不按发射键的结果自然依旧徒劳无功。我一遍遍地教他，一遍遍地示范，可是收效甚微。不能拨打也就罢了，连接听也不会了。关键的还是那个绿键，任你不厌其烦地强调，他就是不知道再按。

父亲还是整天挂着那部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的手机，睡觉时就把包放在枕头边。他可能认定手机还是像以前那样接打自如，还认定会有不期而至的亲人电话。只有把手机挂在身上，放在枕边，他心里才感踏实。

以前对父亲频繁的电话，我常常没有了那份耐性。当时就觉得老人家哪天能改掉这个毛病便谢天谢地。现在却对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父亲来电”的字样心生期待。这几个熟悉却久违了的汉字，绝对能叫我激动地泪水奔涌，哪怕老人家一中午打上一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