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冠 乔
《白鹿原》是关中大地一部五十年变迁的雄奇史诗，陈忠实先生从清末写起，历经国民革命、军阀割据、国共合作、解放战争，一直写到了建国之后的文化大革命。
纵观这部历史大剧，作为白鹿原上最有发言权的广大农民，对各个历史时期政府的执政感受和朴素认识，最容易、最直接从地方征收的皇粮和各类税收中反映出来。我们不妨作一个简单的比较：
一、晚清时期的皇粮
白鹿原说不清从哪个朝代开始，对农民所种的土地按照“天时地利人和”划分为六个等级，按照不同的等级征收交纳皇粮的数字。土地等级是官府县衙测定好的，征收皇粮的数字也是官家钦定的，在《白鹿原》小说和电视剧中，虽然没有说出各等级土地交纳皇粮的绝对数字，但也说出了一个相对数字：一亩天字号土地大体可以折合四亩人字号土地，按市价就可推算出银两，折合的粮食和棉花该是多少石多少捆。
小说进一步透露，白鹿仓原是清廷设在白鹿原上的一个仓库，在镇子西边三里的旷野里，丰年储备粮食，灾年赈济百姓，只设一个叫做“仓正”的官员，负责丰年征粮和灾年赈济，再不管其他事。
清朝也没有在白鹿原强行公开征召过一兵一卒，除了给皇上交纳皇粮外，没有增收过任何名堂的军粮。
二、民国初期的印章税
辛亥革命后，皇帝在位时的行政机构齐茬儿废除了，县令改为县长；县以下设仓，仓里官员称总乡约；仓下设保障所，保障所的官员叫乡约。
按照县长史维华的命令，要对全县的土地和人口做一次彻底清查，先由保障所逐户核查造册，再由白鹿仓汇总之后到县府加盖印章，一亩一章，一丁一章，按土地亩数和人头缴纳印章税，抗拒不交者，以革命军法处治。
白鹿原新任乡约鹿子霖还得知，印章税收齐后，县府、仓和保障所按七二一比例分成，上交县府七成，仓里抽取二成，保障所留取一成，作为活动经费以及官员们的俸禄。因为没有乡约以下村官的份儿，所以此条属内部掌握，一律不朝下传达。
印章税直接遭到以白鹿原族长白嘉轩为代表的广大农民的一致反对，他们迅速地组织了一场叫做“起事”的罢农事件，把农耕具汇集起来交给县府，“既然做不成庄稼，就不种庄稼了！”
起事的人流象洪水一样涌向县城，他们汇集在城墙下，撞碎城门，拆毁城墙，大闹县城。印章税以县长被免、收盖印章税的通令作废草草收场，同时，带头起事的长工鹿三、和尚也被关进了监狱。
三、军阀割据时的“一亩一斗”
镇嵩军的刘军长早先投机革命，后又投靠奉系军阀，他们在白鹿原不到一年的统治期间，规定不论水田旱地，更不按“天时地利人和”等级摊派，征粮的规矩就是一亩一斗。
来自河南的镇嵩军穿着黑鞋黑裤黑褂黑帽，小腿上打着白色裹缠布，被白鹿原的老百姓戏称为“乌鸦兵”。 镇嵩军以射杀公鸡表演吓唬百姓，把从村落和农户院子里捉来的二三十公鸡吊在树杈上，三十来个大兵站成一排，“叭叭叭”一片枪响，槐树下腾起一片红色的血雨肉雹，扬起漫空五彩缤纷的鸡毛。
老百姓摄于乌鸦兵的淫威，被迫把辛苦耕种的粮食交到白鹿仓，小说描述道：“牛拉的硬木轮车和独轮手推车全部载着装满粮食的口袋壅塞了道路，各个村子送粮人排队向白鹿村挪动，瓦顶的白鹿仓里倒满了黄澄澄的麦子，院子里临时用油布铺垫在地上也倒满了麦子，门外还拥着望不见尾的交粮的大车小车。”
乌鸦兵的横征暴敛遭到了鹿兆鹏等共产党人的坚决抵抗，他们一把火烧了白鹿仓，白鹿原群众拍手称快。三天三夜的大火，使白色的粉灰漫天飞扬。乌鸦兵气急败坏，变本加厉，进而实行“一亩一斗一人一斗”的征粮政策。
乌鸦军统治白鹿原整整八个月后，被国民革命军的冯部打得四散奔逃。
四、民国政府的保甲制
中华民国政府开始对设在白鹿原的行政机构名称进行了一次更换：白鹿仓改为白鹿联保所，总乡约改称联保主任；下辖的九个保障所改为保公所，鹿子霖的乡约也改称保长;最底层的村子里，每二十至三十户人家划为一甲，设甲长一人。
征丁和征粮任务是二丁抽一，新增的军粮是官粮以外的项目，主要是为了剿灭共产党的需要，谁抗粮不交、有丁不出，一律按通共格杀勿论。
小说继续写道：二丁抽一很快满足不了政府扩军的需要，随之就把征丁变通为壮丁捐款分摊到每一家农户，无论有丁无丁，一律交纳壮丁捐款，然后政府再拿这一笔数目庞大的款子去购买壮丁。凡是不能按期交纳壮丁捐款的农户，联保所就可以去家里抓不算壮丁的任何一个男女，包括父母、妻子、爷爷、奶奶。
保甲制度征丁征粮的做法从一开始就遭到所有人的诅咒，白鹿镇的三六九集日骤然萧条冷落下来，买家和卖家都不再上市交易。国民政府在白鹿原征收的十余种捐税的名目创造了历史之最，那些捐税开始是一次性的，后来由一年一次增加到一年两次甚至三次。横征暴敛的结果是：不要说一般农户倾家荡产了也无法抵交，即使富裕农户也招架不住，百姓们根本不再相信有关捐税必要性紧迫性和合法性的说词，由最初的窃窃私语到聚众公共谩骂和诅咒。
与此同时，白鹿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卖壮丁职业，最早被抽丁当兵的壮丁，开始自告奋勇的卖起身来，他们把卖得的现洋交给父母或妻子，让他们去籴粮食，自己作为壮丁就走进联保所准备开拔战场，然而，多则半个月，少则三五天，他们毫发未损，便从部队开小差跑回村巷里。
国民政府的保甲制度逼得民不聊生，而延安边区政府清正廉洁，民众爱戴，因此，掐指会算、博学多才的朱先生断言：“天下注定是朱毛的！”
陈忠实先生以近乎写实的手法，客观地披露了关中大地五十年的历史变迁，作者先后任山村民办教师、调入公社农业中学任教、借调到公社做基层干部，走过白鹿原的大小三十多个村庄，男女老少都能叫得出名字。后来又对蓝田、长安、咸宁三个县做了深入考察，对当地的县志细致解读，对当地名人轶事认真地研究，作者尊重历史，深入生活，并对生命、爱情、战争、文化等命题做了深入冷静的思索，才得以写出如此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鸿篇巨制。阅读长篇小说《白鹿原》，分析作品中农民在各历史时期承担的苛捐杂税，至少给笔者三点有益启示：
一是必须维护和平稳定。任何战争与争端，各种进攻和决伐，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无论冠以什么名义，无不是以人民群众的流血牺牲做为沉重代价的。为政之要，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战而屈人之兵，让生灵免遭涂炭。长治久安，和平发展，应是人类发展的永恒主题。
二是永远尊重历史真实。历史的才是真实的，真实的才是长久的。真实是历史的灵魂，是历史恒久的生命，客观真实地反映历史原貌，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全面辩证地分析历史过程，进而在历史背景中客观评述历史人物、历史事件，是文字工作者的神圣使命和明智选择。任何歪曲历史事实、违背客观存在的企图都是徒劳的，任何混淆视听、粉饰太平的做法都是不明智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之所以一版再版，荣膺茅盾文学奖，拍成电影、电视剧，长期深受读者、观众的一致喜爱，其中对我们的一条重要启示就在于，作品深植于生活沃土，客观地记述了白鹿原风调雨顺的锣鼓、饿殍遍地的惨景、驱赶贪官的壮举、万民自觉的感动，还原了关中大地本来的历史原貌和社会历史真实。
三是牢固树立民本思想。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牢固树立民本意识，心中时刻装着人民，才是为政当权者的做人根本、处事宗旨，谁忽视了群众，漠视了群众利益和冷暖，谁就会为民众所不齿；谁欺压民众，疏忽民众的想法和需求，谁就会为民众所唾弃；谁不顾民众死活，鱼肉百姓，甚至为一己私利欺世盗名，倒行逆私，谁就终将为历史和人民所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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