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天民
前段时间从打工地北京回家秋忙，恰逢秋雨绵绵。这恼人的秋雨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天才放晴。
趁着淫雨初歇的间隙，我和妻抓紧时间晾晒雨前收割现已被捂得有些发霉的稻谷，母亲从她的住处也过来给我们帮忙。下午往蛇皮口袋里装灌稻谷时，母亲挣袋口，我用塑料木銑往口袋里装。
年届七十的母亲弯下身去尽量把口袋放低，我说，娘，你不用放这么低。娘说，我放低点你端着十几斤粮食就不用抬那么高，不是轻巧些嘛！听了这句话，我心里陡然一悸，眼角突然就有些潮湿。是啊，娘弯下腰去，我就能省些力气。母亲还在为儿子着想，虽然她已年过七十，虽然她的腰身已不再挺拔。看着母亲佝偻着腰忙碌的身影，那逝去的岁月又重上心头……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是在邻村的学校里。那年夏天，学校安排打预防针，因为有些学生怕打针，就谎称发烧来逃避。老师可不管这些，坚持让医生给每个学生注射疫苗。
也是凑巧，那天我真的有些发热。轮到我时，老师也是觉得我怕打针才说头发热，坚持让医生给我打了疫苗。当中午放学我背着午睡的苇席回家时，因发热注射疫苗引起的疾病骤然发作了，就在离家门百十米的石桥上我头昏眼花，一下就栽倒了。
父母亲心急如焚地用平板车把我拉到了条件较好的龙固医院。在那里，我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母亲因为不识字，不熟悉医院的看病流程，就在生产队里和男劳力一样出工，挣工分来补贴家用。父亲则在医院里守护着我，检查、化验、领检验报告单、拿针拿药、扶我上厕所、到街上去买饭。忙得焦头烂额身心俱疲。母亲在队里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活，中间还请假到医院看望我，每次都要步行二十里路。一个多月后，我出院时还欠了医院二十块钱。
父亲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我们村上嫁到沛县龙固镇街上的一位同姓姑妈，借了钱还了帐才得以回家。时值盛夏，火辣辣的日头当空照着，父亲给我打上一把伞来躲避太阳的暴晒，他则用板车拉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从龙固医院到我们家，二十来里的土路，岖岖坎坎坑坑窝窝，父亲屈身负重前行，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滴在脚下的尘土里，瞬间便没了影踪。这一幕剪影一般珍藏在我的记忆中。
我读初一的那年冬天，天气出奇的冷，尽管母亲早早给我做了棉衣棉鞋，可寒冷的天气还是把我的脚冻烂成疮，疼得我寸步难行。父亲每天骑车接、送我于三里地之外的学校。记得那是一个雪后初霁朔风紧吹的早晨，父亲骑着那架破旧的自行车带着我去上学。
突然车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差点把我从车后座上摔下来。透过父亲的臂弯，我看到父亲手上孩子嘴似的裂口里（父亲连一双棉线手套都舍不得买），几滴殷红的鲜血渗出裂口，滴在了泛着寒光的雪地上，雪白血红，分外刺眼。我的鼻头一酸，便有泪水盈眶。
虽然家境清贫，兄弟姊妹又多，可父母亲仍省吃俭用把血汗钱用在了我的教育上，我知道他们朴素的想法，是想让我跳出农门，有点出息，可最终我还是辜负了他们的殷殷厚望，带着失败的创伤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院。父母没有责怪我，相反，他们倒是劝我说，那条路太窄了，只要你尽力了，也就没有遗憾了。其实我知道他们多么希望我考上大学啊。
无情岁月增中减，辛苦的劳作、拘谨的生活催父母一天天衰老，皱纹偷偷爬上了母亲的额头，华发悄悄染上了父亲的鬓角。我在父母的亲情呵护中渐渐长大，父母在我的成长中慢慢衰老……
毕业后，我继续沿着父辈们的生活轨迹前行——结婚、生儿育女、干活养家。近年来，随着打工潮的兴起，经常走出家门外出务工。也许是干活太辛苦，竟然很少给父母打个电话。倒是已毕业参加工作的女儿和正在读大学的儿子经常给他们的爷爷奶奶打个电话，问个平安。
父母有时给他们说，你爸爸在外打工挣钱供你们上学，干活累，我们能理解。其实干活再累，经常打打电话时间还是有的。只是做子女的远没有像父母那样时时处处细心体贴地为儿女们着想，想想真是愧疚。
河畔、沟边、路旁的小草，郁郁葱葱，紧拥大地母亲，都知道报答春的恩泽。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爹娘啊，您那爱的债务我该如何偿还？我又怎能报答得了您那无尽的恩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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