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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了个“二手货”做媳妇,他的关键词是——起跑线!(一)

文:王永生

作者简介:王永生,男,汉族,1972年生,江苏沛县人,现供职于上海铁路局徐州北站。江苏省徐州市作协会员,上海铁路局文学协会理事。先后在《小小说大世界》、《闪小说》、《茉莉》、《大风》、《歌风台》、《今日淮安》、《常州安全生产》、《苏北》、《锦溪》、泰国《中华日报》、《上海铁道报》等刊物发表小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评论多篇。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段或几段难以忘怀的记忆,或不可磨灭,或永世难忘,深刻而强烈。而这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又大都通过某些关键词汇与人的大脑关联起来,当这个关键的字眼进入眼帘或冲入耳鼓时,记忆的闸门就像泄洪一样瞬间打开,一发不可收拾。比如,一个谢顶的人,听到“秃”或“光头”之类的词,就会支起耳朵,留心人家在说什么。再比如一个纠结于老婆红杏出墙的男人,当听到有人说起“绿帽子”三个字时,心里就会莫名地焦躁,好像有人在取笑自己。还比如,一个以传宗接代为己任而偏偏后继无子的人,最听不得人家说什么“老绝户”、“断子绝孙”之类的话,仿佛这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马正文心中的关键词与众不同,时髦而独特,叫“起跑线”。每次听到这三个字时,马正文就会心跳加快,血压上升,血糖增高。

让马正文心跳加快、血压上升、血糖增高的,是他这半辈子的不顺经历。少时家贫,到了十岁才上了小学。中专毕业进了铁路上班,大多数同学都提了干,他却在基层一线一直干到现在。找个老婆没正式工作,对方还谈过很长一段恋爱,估计也跟对方上过床,用他的话说是个“二手货”。单位分房人家住进了新楼房,他却等了数年搬进了一个一室一厅的旧房子。孩子从入托到上小学、初中,都是就近入读,和名校不粘边。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老马觉得自己啥事都比别人慢了一步,落在了别人的后面。

真正让马正文把这一切和“起跑线”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的,是十几年前看到的一张小广告。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老马的儿子马小文三岁,到了入托的年龄。老马上班三班倒,老婆何萍在一家超市打工,两家父母都不住在一起。两口子为图方便,把儿子送到了小区旁边的一家私人幼儿园。幼儿园是三间平房改造的,有个小院,里里外外涂刷着卡通图案,倒也像个幼儿园的样子。

那天老马把儿子丢到幼儿园,马小文却又哭又闹地不愿意呆下去。好不容易在幼儿园的胖园长兼老师的帮助下,老马才得以脱身。眼看着上班要迟到,老马正要飞身上车,旁边一打扮入时的姑娘拦住了他。姑娘满脸的笑容,用标准的普通话对老马说:大哥,您是在铁路上班的吧,也算高收入人群了,该给孩子选个好点的幼儿园。

老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铁路制服,又看了看那姑娘,不无得意地说:嗯,你啥意思?姑娘往他自行车栏筐里塞了一张纸,小声说:大哥,这是我们中美皇家幼儿园的广告,您不妨看看,想去的话上面有我的传呼和电话,联系我就行了,一定给您优惠。老马惦记着上班要迟到,随口嗯了一声,就上车子走了。身后传来胖园长的吼骂声:死妮子,滚一边发广告去,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有你这样的吗?

到了单位,点完名,泡了杯茶,干活的计划还没下来,老马想起了那个打扮入时、笑容可掬的姑娘,顺手拿过那张广告看了看。广告上一行大大的黑体字让他感觉眼前一震:不要让你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下面的小字同样具有震撼力:人生就如一场马拉松,跑在前面的才是冠军。要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未来的超人,就得给孩子搭建一个超级起跑线。提前跑才有优势……

后面是那个中美皇家幼儿园的介绍,什么外资背景啦,豪华的硬件设施啦,雄厚的师资力量啦,中英文双语教学啦……这些,我们的老马同志都没有细看,他已经被“起跑线”这三个字深深地扼住了。

在此后一天的时间里,马正文的脑海里全都被这三个字所占据。“起跑线”这三个字就象一只调皮的小狗,不断地过来捣乱,又象一群讨厌的苍蝇,挥之不去。老马手里拎着检查锤,一边敲打着火车的车轮,一边细细地想着过去。是呀,自己过去的三十年,什么事都落在人后,不就是没人家先行一步吗?

小时候如果家里不穷,自己也不会晚两年才上学。要不是每天放学后帮老娘看水果摊,自己也不至于只考上个中专。如果毕业后爹妈能帮着找找关系,自己不也能提干,还至于干这个苦脏累险的工作?如果家庭条件好,工作又好,找老婆不也能找个好点的吗?还至于找现在的肥脸婆?

晚上下了班,马正文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儿子入托的事,说有个中美皇家幼儿园,想让儿子接受更好的教育。老婆何萍没大有兴趣,说第二天还要上班,让他自己去看看。幼儿园在一家新建的高档小区的一角,哥特式的建筑,儿童乐园式的布置,俨如童话中的王国。马正文站在幼儿园门口,心想,自己的儿子能在这样的幼儿园里上学一定比在那个小幼儿园好的多。那天遇到的那个姑娘正准备出门发广告,看到他来,赶紧地跑到他面前,说:大哥,还是你有头脑,要上就上好学校。

来,进来看看,真要想上的话,我找园长说说,给你优惠。在姑娘的陪同下,马正文在园里转了一圈,心里却始终关心着学费,这样的学校,一年下来怎么着也得好几百块吧。后来马正文鼓起勇气问了下价格,姑娘说一个学期两千,一年四千。马正文听后眼珠子差点飞出了眼眶,还好人家有随机应变的本事,顺手扶了扶眼镜,稳了稳情绪,煞有介事地询问了几个问题,什么饮食啦,午休啦,卫生条件啦之类的,最后还在姑娘的请求下留了传呼号,说回家跟老婆商量一下再决定。之后就逃也似的跨上了自行车,头也不回地一路绝尘而去。

自从儿子没能上得了高级幼儿园,马正文就好像缺点什么似的,总感觉没有给儿子一个好的环境和一个好的开端。而这个好的环境和好的开端一直到儿子上小学、上初中,马正文都没有补上。小学是划片就近就读,初中也是就近对口入学。至于重点初中是要电脑排位看运气的,或者是在小学时成绩优异,取得过什么比赛名次之类的,要不就是关系硬,走后门。这三条马小文都不占,所以六年小学和三年初中,马小文都是在家附近的学校上学。有时候,马正文这样教育儿子,也这样宽慰自己:好学校也有捣蛋鬼,差学校也有考上清华北大的,关键是个人努力。

马小文记住了他爸的话,不过只记住了前半句,那就是好学校都有捣蛋鬼,在差学校里做个捣蛋鬼不更正常吗?所以这九年的义务教育对马小文来说全当尽了义务,学习成绩落在最后梯队是常态,调皮捣蛋倒成了领头羊。小学六年平均每学期被老师家访两次,马正文被叫到学校训话的次数就更不用说了。初二的时候马小文和同学打赌,摸了女同学的屁股,差点被开除。平时放了学,人家的孩子在家做作业,马小文得跑到网吧里激战到半夜。对于儿子的情况,马正文恨铁不成钢自不必说,同时也深深地自责,都怪自己没有给孩子一个好的起点,孩子是输在了起跑线上啦。

立夏节气还没到,徐州的气温已超过三十度。有人说,徐州的天气没有春秋,过了冬天直接进入夏天,过了夏天直接进入冬天。就这一点,徐州的气温倒没有输在起跑线上。

时近黄昏,马正文从学校门口的万车丛中找到了自己的电瓶车,好不容易挤出重围,站在马路口愣了半天才终于明白回家该往哪走。刚才的家长会让他彻底昏了头。

初三中考班的家长会和单位里的职工大会差不多。先是校长讲话,再是班主任讲解中考精神,最后作战前动员。大体内容是离中考时间不长了,家长要做好学生的后勤保障工作,同时要为孩子下一步的努力方向早作打算。家长会结束前是答疑时间,一群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拥而上围住了班主任,都想从班主任的口中得到最好的建议。好不容易等众家长散的差不多了,马正文凑到班主任的身旁,小声地问了下儿子下一步报考什么。班主任搔了搔头,说:马小文嘛,再加把劲,冲刺一下职业高中、技校什么的,或许有希望。

我们的老马同志自尊心和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推着电瓶车从学校往回走,满脑子里都是刚才班主任的话。马正文是中专毕业,文化水平不算低,儿子班主任的委婉和含蓄他还是听得出来的。完了,自己一辈注定不会有出息了,儿子这辈子也注定是完了。一步错,步步错,起跑时就落后,越跑越跟不上,可怕的起跑线呀。

马正文脑子里只顾得想心事,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马路中央。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汽车刹车的尖叫声,紧接着电瓶车被汽车碰了一下,老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白色的宝马车后门一开,下来一个矮胖子,手里拿着手机,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大声喊叫:他妈的,有个傻B,大白天的在马路中间发癔症,好了,不和你说了,我看看撞地怎么样?那人过来没有看马正文被撞地怎么样,却看了看车头,用手摸了摸一条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划痕,转脸对着老马大骂:你恁娘不想活跳河上吊都行,跑到马路中间来吓人?知道这是什么车吗?宝马,宝马740,气死我了,知道吗?你赔得起吗?

开宝马车的年轻司机也下来了,敞开的前胸露出大片的纹身,过来抓起老马就要动手。可这时矮胖子却用手一推他,大叫:你恁娘干什么?司机有些意外地往后退了两步。只见矮胖子蹲下身,端详着马正文一会,说:这不是老马吗?怎么会是你?

马正文本来一肚子心事,又受此一顿窝囊,看也没看就没好气地说:你恁娘谁呀?你认识老子吗?矮胖子哈哈大笑,说:老马,你他娘的脾气到现在都还没改,我是矮柱呀。马正文坐在地上抬头看了半天,说:嗨,还真他娘是你,你恁娘撞了我你还有理了你?老子今天算讹上你了。矮胖子哈哈大笑:行了,起来吧,老同学多年没见,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这时旁边一名年轻的交通警察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夹子,大声地嚷嚷道:咋回事?咋回事?矮胖子没拿正眼看他,对他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我们是熟人,这里没你什么事,该忙啥忙啥去吧。交通警察可能知道这车的份量,也可能没经过什么大的阵势,看矮胖子这样一说,竟然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马正文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有纹身的那个司机帮着把电瓶车扶起来,还好只是轻微的刮蹭。在马路边,矮胖子和马正文叙了会旧,互相留了电话,说:老马,相聚不如偶遇,今天巧的很,我正好没啥业务,晚上喊上市里的同学一块聚聚,就定在银湖大酒店吧,房间号我定好后短信通知你,你先回去,通知一下各位老同学,一定全部通知到,少一个罚你三杯。

矮胖子是马正文在省城上铁路中专时的同学,原名叫常天柱。上学时学到铁路信号机分高柱信号机和矮柱信号机,常天柱又矮又胖,很符合矮柱信号机的标准,被同学们戏称为矮柱。马正文只知道他前几年辞职做生意,没想到现在混大发了,都开上宝马了。马正文暂时忘记了儿子的烦恼,赶忙回家换了身衣服,电话通知了在徐州的十几个同学,就打的赴宴去了。

银湖大酒店位于云龙湖西北岸,背山面水,在徐州也算最高档的酒店了。以前马正文只是环湖骑车瞎溜时才从门口经过几次,从来没想到能在这里享用一次大餐。在酒店最大的国宴厅中间,十余名同学团团落座,常天柱坐在最上首,左边是马正文,右边是常天柱的女秘书,一位美丽漂亮的女孩。房间里开着冷气,常天柱却夸张地连连抱怨徐州天气热,上身脱地只剩下背心,脖子上小手指粗细的黄金项链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酒桌上的气氛欢乐祥和。女秘书频频倒酒,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侃侃而谈。话题自然是围着矮柱同学的发迹史而展开的。中专毕业后,常天柱分配到了一个边远小站,十年过去了也没混上个一官半职。进入二十一世纪,常天柱看准了房地产市场的潜力,辞职成立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做起了炒房的生意,凭着灵活的大脑,没几年就完成了原始积累。后来中介公司发展成开发公司,置地建楼,架桥铺路,没几年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款。

常天柱口若悬河,意气风发,大谈特谈自己的创业历程,如数家珍般地介绍着自己开发的楼盘。不知道是个子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讲到兴起时,常天柱脱掉了鞋子,蹲在了豪华的实木椅子上。众同学听地如醉如痴,口水直流。马正文在徐州的十几个同学大都分配到了铁路的各个单位,多数混了个一官半职。

个别混到科级的同学,平时见到老马都是爱理不理的,此时对常天柱却是一脸的敬意,仿佛坐在上首的是一方大员。有个同学叫林小勇的,在单位好像干车间副主任,个子不高,斯斯文文的,平时同学聚会滴酒不沾,此时却豪爽地拿过五粮液的酒瓶,往自己酒杯里倒了大半杯,站起身来,说:各位同学,平时同学聚会,我们常总忙,很少参加,今天借着常总的好酒,大家敬我们常总一个肥的。说完自己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引得一片叫好声。

徐州人喝酒爽快,用大杯喝个满的就说是来个肥的。马正文酒量不差,但看到林小勇献媚的样子,心中有气,大家喝了他没喝。林小勇眼尖,大着嗓门对马正文说:老马,你小子耍赖,大家都干了你怎么不干?

马正文白了林小勇不眼,说:平时聚会也没见你喝过一滴酒,怎么今天倒耍起了威风?他妈的矮柱是大款不假,可也不是你领导,你用得着这样卖力?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林小勇本来就不胜酒力,大半杯酒下肚,加上被马正文抢白一番,脸上一时红一阵白一阵。有个同学干了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平时善于随机应变,看到气氛不对,赶忙把话岔开:老马,今天我们是吃大户啦,好酒不喝白不喝,来,干了吧,实在不能喝分两气喝完也行。

马正文也自知有些过了,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家又是一片叫好声。

常天柱谈完了自己的光荣历史,又聊起了自己的光辉形象。用时髦的话说就是致富不忘乡亲。常天柱老家在郊区农村,有钱之后常天柱出钱给村里修了一条水泥马路,造了一座桥。桥的名字就起名“天助桥”。

话题又围着“天助”两个字展开。林小勇又拿出他献媚的本事,说:常总,您知道您怎么成的大事吗?都是您这名字起的好,您看,天柱天助,老天爷都在帮助您,而且还是经常地帮助,您不发谁发呀?

常天柱听了高兴地合不拢嘴,连连说:那是那是,都得感谢俺老爹给俺起了个好名字。

马正文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说出不合时宜的话:矮胖子,你他妈的有老天爷在帮你,连你村里都跟着沾光,你啥时也提携一下我们老同学?特别是林小勇同学,上了这么多年的班了,才混个车间副主任,那真上大材小用呀。

常天柱似乎也听出了点毛病,只好连声说:好,好,没问题,只要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大家尽管说。

酒场就这样不温不火地散了。

那个胸前有着大片纹身的小青年用宝马车载着马正文到了小区门口甩下他就一溜烟地开走了。小区看门的老王头看到马正文跌跌撞撞地进来,就顺口问:小马,喝酒去啦?马正文走过去给老王头让了支烟,说:王师傅,看见吗?宝马车送我来的。知道我今天跟谁一块喝酒的吗?常天柱,天长开发公司的老总,咱东边文华小区就是人家开发的。我同学,知道不,那小子是我同学。说完狠狠地打了一个酒嗝。

老王头用手扇了扇脸前的空气,接过马正文递过来的烟点上,看着马正文摇摇晃晃回家去的身影,嘴里嘟囔着:我知道常天柱,我也知道人家是天长开发公司的老总,可我不知道人家是你的同学。

好不容易爬上七楼,打开门,儿子马小文不在家,估计又是到网吧里去混了。老婆何萍半躺在床上看电视,正在为电视里的感人情节抹泪。看到马正文一身酒气地回来,何萍立刻还原了本来面目,翻转身子下床,床板在她肥硕的身躯下吱吱作响。穿上拖鞋,何萍大声叫嚷着:你恁娘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喝酒,儿子不着家你也不管,老婆吃不吃饭你也不问,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看着老婆睡衣里面没穿戴胸罩的两个大奶子晃来晃去,马正文一时兴起,两只手一手一个捉住就揉,嬉皮笑脸地说:谁说不管你了?是不是男人老子现在就让你看看。

被捉住奶子的何萍经不住老公的攻击和诱惑,两人就此转入另一场搏击。无奈马正文早已雄风不在,特别是过了四十岁之后更是江河日下。虽有酒精的刺激,但几分钟后仍宣告缴械投降。何萍赤裸着身体斜靠在床头上,看着趴在自己身上含着一颗奶头的马正文,幽幽地说:你整天说这也输在起跑线,那也输在起跑线,我看你这事倒跑地挺快呀。听到此言,还想二次大战的马正文立马瘫软在床上。

当晚马正文失眠了。眼前老是浮现出常天柱女秘书的身影,女秘书的曼妙身姿和一颦一笑是那么地迷人,想必早已成了矮柱的胯下之物了吧。再看看躺在身边鼾声如雷的何萍,老马心头不由得生出一丝醋意。

马正文兄妹三个,他排行老大。当年他老爸开火车,老娘摆水果摊,下面还有上学的弟弟、妹妹。刚到铁路上班时,工资收入也不错,但就这家庭条件已吓走不少相亲的女孩。和老婆相亲的经历倒让他增加了不少自信。那天一块摆摊的李大妈对他老娘说,她娘家邻居有个姑娘不错,和正文很般配,虽然没有正式工作,但现在有工作的都开始下岗了,谁能保证一辈子工作顺利?

两个女人就张罗着相亲。那天马正文下夜班刚睡下,就被老娘从被窝里拉出来,匆忙地洗了把脸,被拉到了相亲现场,连上衣的纽扣扣错了行都没注意。相亲现场就在老娘摆的水果摊,那姑娘正在水果摊的大伞下拿着把手绢擦汗。

壮实的身材,白白的脸庞,倒也不难看。相亲的场面有些尴尬,双方都不说话,末了,马正文说家里门没关,就匆匆地逃走了。看着姑娘一脸的寒霜,马正文他娘那个气呀。李大妈死马全当活马医,拉过姑娘说:何萍呀,你看正文这孩子,就是拿不出台面,不过人挺老实的,他这是害羞呢。你看怎么样呀?姑娘仍然板着脸,回答却让李大妈吃了一惊:就他了。

接下来就进入了恋爱程序,但每次和何萍在一起时,马正文都感觉有点别扭,何萍每次都没有笑脸,让马正文捉摸不透。直到双方家庭谈到登记结婚了,何萍才对马正文说自己谈过恋爱,还和那男的上过床。那男的是何萍高中时的同学,高中毕业后人家上了大学,分配后当了国家干部,就把她给甩了。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愿不愿意随你,给个痛快话吧。

马正文坐在公园的石凳上抱着头沉闷了半天。怪不得这么顺利,怪不得没有挑三拣四,感情是个二手货呀。可马正文脑子并不是太封建,想到爹娘期盼的眼神,想到自己那个负担过重的家庭,马正文妥协了。他抓着何萍的手,动情地说:只要以后你能对我好,只要以后不再找那个人,我愿意。何萍眼睛里涌出了泪水,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他未来的丈夫,说:你放心,以后我是你的人了,只是你一个人的。

结婚后,何萍没有忘记自己婚前说的话,对马正文不能说百依百顺,倒也安心持家,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家料理家务,孝敬公婆,闲暇时还去婆婆的水果摊上帮忙,马正文的老娘逢人就夸老马家祖上积了阴德,找了个好媳妇。两年后,马小文来到了这个世界。何萍在怀孕的时候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为了儿媳肚子里的孙子,马正文的老娘天天准备着好吃好喝的侍候着,何萍的胃口得到了极大的开发。可惜生了马小文后,何萍的好胃口并没有改变,依然大吃海喝,身材也就象小孩玩的气球,迅速地膨胀起来。

又过了几年,马正文的弟弟马正武大学毕业留在了上海,成了家,妹妹马正梅嫁到了郊县。马正文的父亲老马头铁路机务段退休后也帮着老婆看水果摊。

有一天中午老马头给老婆送饭,走着走着却把饭送到了相邻李大妈的摊位上。

马正文他娘就大喊:老马,你发什么神经,大白天的也认错人?别不是看上人家李大妹子了吧?老马头复转回头,尴尬地说:你看也不知道咋地,我明明是往咱摊上来的,怎么走到人家那里去了?旁边的李大妈哈哈大笑,说:老马哥,你没送错,俺也没吃饭哩。这时片区负责收税的老王脖子上挂着包走过来,说:老马哥,你过来,你顺着这条白线走走我看看。老马就顺着人行道旁边的一条白线走,走着走着就偏向了一边。收税的老王说:老马呀,你最好去医院看看,俺大哥得了半身不遂,开始时也这样,走不了直线。

第二天,马正文下夜班,骑着三轮车带着父亲到铁路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正应了收税老王说的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老马头一直对大夫说左半身发凉,大夫说这是半身不遂的前兆。老马头倔强地说:不对,这是俺开火车落下的毛病,俺开火车,一边身子靠窗户,风吹的。大夫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开了药方,在医院治了几天后,马正文又用三轮车把父亲接回了家。又过了半年,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左腿明显地不听使唤,成了地地道道的赵本山口中的 “吴老二”。

好在父母住的平房离马正文的铁路宿舍不远,马正文是个孝子,下班后没事就来伺候,老娘的水果摊也宣告停业。虽然父亲有医疗保险,但很多药需要自费,日常的开销很大,马正文有些吃不消。终于想起给远在上海的弟弟打个电话要钱,弟弟那边支支吾吾半天,说要和弟妹商量一下再说。过了一个星期,老二只身从上海回来了,给父亲留下了一千块钱,说两口子单位效益都不好,快下岗了,孩子上学也要钱,只有这么多。

何萍这时候发挥了她心直口快的本色,说:老二呀,父母又不是光生养了你哥一个,老爹有病大家可都有份呀。老二倒也心知肚明,没作什么辩解就回了上海,从此便没了下文。

时光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一直到了马小文初中毕业。

马小文终究没能考上合适的高中,选择了去上技校。

其实上技校也是有不少选择的,为了儿子的未来,马正文带着老婆孩子来到了父母的小平房,征求父母的意见。

听说马正文想要孙子上铁路司机学校,老马头激动地想从轮椅上站起来,尝试了几次未果后,老马头生气地用拐棍重重地击打着地面,说:不行,绝对不行。正文呀,小何呀,你们没看到我吗?我就因为开了一辈子的火车才落下了这个病根,你们俩不能再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呀。

马正文小声地说:爸,您那病是开火车落下的吗?人家开火车的多了,没见都像你一样的。你的毛病是半身不遂,是心脑血管的问题。再说了,火车司机有啥不好,工作有保障,现在的社会找个工作容易吗?人家地方上的孩子想上司机学校还没这个条件呢!老马头依旧不依不饶,说:不行,我说了不行就不行。

坐在旁边一直闷不出声的马小文发话了,说:爷爷,爸爸,你们别争了,司机学校我是不会去考的,我可不想一辈子开火车。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们别管了。马正文和父亲不好争辩,正一肚子气不好发,听到后大发雷霆:什么叫我们别管了,我要不管你,你能活到现在吗?你什么时候让你爹省过心?

何萍这时有些存不住气,说:你好孬也听听孩子的意见,是你上学还是孩子上学?但凡和老婆有争论的时候,马正文都是占下风的,见老婆这样说,老马只好说:小文,你到底想上什么学?马小文说:我想上电脑技术学校,毕业后从事IT行业。

马正文是个电脑盲,什么是IT行业全然不知,经过儿子这几年在网吧里的经历,他最听不得电脑二字,说:看吧看吧,我看你这辈子是离不开电脑、离不开游戏了。马小文不屑地说了一句:在你眼里电脑就是游戏、游戏就是电脑,都什么时代了,老土。再说了,游戏也是一项事业,游戏也能挣钱。

讨论最终以马正文的动武而结束。在个头比老子还高出半头的马小文屁股上挨了两鞋底之后,在老马头近乎疯狂的咆哮之后,马正文、马小文父子二人从此各不理会。

马小文最终还是选择了电脑技术学校。这件事让马正文心中郁闷了好久,虽然技校现在属于国家扶持,省去了大笔的学费开支,而且学校承诺毕业后帮助介绍工作,但马正文一直觉得不如当个火车司机来的实在,也有保障。入学后的马小文却象变了一个人,网吧不去了,周末回家时还带着厚厚的英语词典,这些变化多少让马正文心中多了些宽慰。

父子之间的冷战一直持续了两三年。当后来马正文回忆起那段历史时,心中还隐隐地有些难受。这些难受的心情里,掺杂着对儿子不争气的抱怨,大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每当身边有同事议论谁家的孩子上了重点高中,谁家的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马正文都离得远远的,他不想让这些别人的快乐来加剧自己心中的痛苦。这些难受的心情里,也有对自己的悔恨,自己只知道要孩子好好学习,可真正关心过孩子的学习多少?自己只知道让孩子好吃好喝,孩子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天马正文下夜班正在家里睡觉,手机响了,是老娘打来的:正文呀,听说咱这片要拆迁,你有时间来看看吧。

骑上电瓶车很快到了父母的居住地。在京沪铁路的东侧,有一座不高的山叫子房山。相传以前叫“鸡鸣山”,当年楚汉相争的时候,刘邦手下有一员大降叫张良,字子房,张良为了瓦解楚军,巧妙使用了攻心术。他训练了一批吹箫能手,制作了许多大型风筝,风筝下悬挂箩筐,将吹箫者置于其中。张良坐镇鸡鸣山指挥,乘风势将风筝放到楚军阵地上,一时洞箫齐鸣,凄婉的箫声勾起了项羽江东兵马的思乡之情,八千子弟弃甲而散,汉军不战自胜。从此,鸡鸣山改称子房山。子房山西山坡上绿树掩映,形色各异的民房星罗棋布,一直延伸到山顶。因地靠铁路,这里的居民大多数是铁路职工,老马头的家就在这片平房之中。

远远望过去,很多人围着一张布告在看。好不容易挤进去,马正文看到了政府部门贴出来的动迁告示。市里决定对这一带进行棚户区改造,将来这里将建成一片现代化的生活小区,原居民实行货币化拆迁,每家按现有的居住面积折算金额,自己再平价购买商品房。过渡期间租房子住可以得到租房补助。

家门口,父亲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老娘端着菜筐择韭菜。看见马正文进来,老娘问:正文,怎么说的,咱这块怎么个拆迁法?马正文还没回答,老马头用拐杖杵着地面,大声地嚷嚷:不行,我哪也不搬,从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咱们家就住在这里了,谁让我搬都不行,我哪也不去。

马正文笑了笑,说:爸,这拆迁不是好事吗?这里有什么好的,就这两间破屋,吃水要到外面去挑,每个月我都撅着腚去换煤气,解个手都要跑老远。以后您老人家要搬进楼房去啦,那是什么水平,厨房里有自来水,煤气有管道,厕所都在屋里面,还有有线电视看,电视频道多的很,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老马头有些将信将疑,仍然不服气地说:再多的频道有啥用,我就长了一双眼,只能看一个台。

马正文就不再理会他爸,和老娘一块算计着拆迁的事。按照布告上讲的,这个房子只有三十多平方,补助的钱用来买个六七十平方的房子还有很大的窟窿。这些年老马头有病花去了不少钱,家里实在没有多少积蓄。老娘摘掉老花镜,用衣角抹了抹眼角的泪,说:这是什么世道,越渴越给盐吃。

马正文安慰说:妈,没事,我再想想办法,不行我给正武、正梅商量商量,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办法总比困难多。唉,算了,你就别麻烦他俩了,老娘说,正武的媳妇刚下岗,正梅的孩子得了什么孤独症,这几年看病花了不少钱,咱还是自己想办法吧,不行就买个小房子,我和你爸年岁都不小了,也活不了几年了,凑和着过几年算了。

本来马正文是想和弟弟、妹妹们商量一下拆迁的事的。父亲病了好几年了,花费开销很大,他也没向弟弟、妹妹们开过口,能对付过去就对付一下。可眼下这拆迁是头等大事,不和他们商量一下,仅靠自己的力量实在是无能为力。而母亲的话却只能让他断了这个念头,自己是家里的老大,老大是什么?老大就得做出点样子,不能什么事都讲究个均摊。可自己愿意,老婆能愿意吗?

就这样在闷闷不乐中过去了两天。这天上班,休息时和同事聊起了这事。同事老李说:老马,有些事是光发愁是没用的,得用用脑子,想想办法。老马苦笑着说:嗨,咱就一穷工人,能想出办法?老李说:我跟你说呀,先搬的都吃亏,你就赖着不走,他们能把你怎样?总不会硬把老头老太往外拉吧?你没看报纸上报道的那些什么个钉子户,就赖着不走,拆迁的也没办法,到最后还得多给钱,关键是要脸皮厚。脸皮厚吃大肉,脸皮薄,吃不着。哈哈。

老马想了想,摇摇头说:唉,咱也不是那样能存得住气的人,真要拆迁到你家门口,不搬也得搬。旁边的老张插话说:其实你们对拆迁的事都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道道多了去了,说是一平方补助多少多少,那都是骗人的,找找人,托托关系,没准能多补助个十万八万的。老马说:这也行?那补助多少可都是在白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谁敢作手脚?老张说:补助的标准是固定的,可你家的老房子面积那可以改的吧,虽说房证上有面积,可住平房的谁家不多盖上几处偏房,到底怎么丈量,都找关系,这里面就有门道啦。老马说:咱也不认识什么人,上哪托关系去?老张站起来给他俩一人发了一支烟,说:这我可帮不了你,办法就是这个办法,你发动一下七大姑八大姨的路子,徐州也不大,一半是亲戚,一半是朋友,没准就能找到什么正经关系。

提到托关系马正文就头疼,除了缺少官路上的亲戚朋友外,他对走后门、托关系历来嗤之以鼻。以前刚上班时,看到同学逢年过节拎着东西往领导家里跑就瞧不起,大有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可多年以后,拎东西往领导家跑的同学们现在逢年过节都在家等着让人家送礼了,他还是个三班倒的蓝领。唉,工作都二十多年了,也没啥想法了,可老爹老娘的房子可是火烧眉毛的事,看来真得想想办法了。

下午的时间很难熬,老婆上班,儿子上学,马正文在家呆着实在无聊,就到父母那里看一看拆迁的情况。

父母所住的这片平房小区拆迁工作已进行了大约三分之一。部分存不住气的人家已经搬走,被拆下的旧砖头、旧瓦片在路边码得整整齐齐等待出售,旧门窗、旧房梁也摆在显眼处标好了价格,一片破败景象。拾荒的人和拆房子的人穿插其中,虽然夏天还没有到来,干活的人们有的已经光着膀子,赤膊上阵,忙得不亦乐乎。远处几辆驴车装得满满登登,几头毛驴趁闲啃着路边刚长出来的青草,积蓄力量,整装待发。

离父母家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的看见有一群人在废墟处围观。居住在平房区的人们,虽然也是城市人,但和住楼房里的人家有很多不同之处。首先是这里邻里之间互相熟悉,不像楼房里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在平房区长期居住在一起的人家相互之间都认识,所谓低头不见抬头见,邻里之间没有秘密,谁家有什么样的亲戚、谁家一月收入多少都能互相知道的清清楚楚,花心点的男人头天在舞厅里搂个女人跳舞第二天就能传到他老婆耳朵眼里去。其次是这里闲人多,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出身低下,生活贫苦,工作也不好,业余时就喜欢凑在一起打个牌,下个棋,或扯个龙门镇。

大白天的,这里一摊,那里一堆,极懒散的那种。头几年有个南方人来徐州投资建设家俱城,看到徐州大街上的这类景象吃惊不已,对大街上那么多的闲人感到不可思议。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围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引起人们极大的兴趣,只要有三五个人围个圈,不出五分钟就能形成合围之势。往往在外围的人看了半天还不知道里面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

有一次发生一起交通事故,围观的人很快里三层外三层,有个小青年想挤又挤不进去,看到一个从里面挤出来的人摇着头作可惜状,嘴里哆嗦着:顶多才两岁,可惜呀可惜。小青年听到后大喊一声:闪开呀,死的是我外甥!里面大笑,原来被车轧死的是一条京吧狗。

马正文打小在这个地方长大,自然也秉承了爱好围观的光荣传统,且最喜欢看人打架。赶紧凑过去一看,才发现不是打架,原来是领导在视察拆迁工作。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头发梳得格外整齐,戴着金边眼镜,西装之下大肚微挺。领导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一看装扮也非平民之辈,旁边还有个瘦高个的小伙子肩膀上扛着一台摄像机跑前跑后。

不少拆迁户在围着看热闹,他们对摄像机很感兴趣,也有的想沾沾光,看能不能回头在电视里看到自己,所以起劲得往前凑。马正文对这些东西不稀罕,去年夏天高温的时候,单位的领导给工人送个冰棍都有人扛着摄像机跟在屁股后面一阵乱拍,他和工友一起还傻笑着当了一回群众演员。马正文感到兴味索然,也就没有上前,嘴里嘟囔着,径直往父母家走去。

老娘正在院子里收晒的被子,手里拿着一条木棍使劲地敲打着。看到儿子来了,大声说:你看看,这才晒了多大一会,上面全是灰。邻居刘大妈也在院子里和老两口聊天,对马正文说:正文呀,咱就不搬,看他们能把咱怎么样?就给这点钱,打发要饭的都嫌少。

马正文说:再看看吧,能拖一崩是一崩。我看也有不少搬的啦?刘大娘说:你知道啥呀,那先搬走的,都是家里有钱的,人家不在乎,你看前边院老钱头家,早就嚷嚷着要搬走啦,上午搬的时候还放炮仗,搞得跟过年似的,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一旁马正文父亲老马头又用拐杖杵着地,高声地叫喊:我不搬,我死也不搬。

又随便聊了几句,知道还有很多户商量好了都不搬,马正文稍微有些安心,就告辞了三个老人,从家里出来。看到刚才那边人还没走,领头的那个人站在高处,面带微笑,正和一个妇女聊着什么,末了还和那妇女握了握手。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女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老婆,何萍。

等领导们一群人走了,何萍还一脸的兴奋,目送着领导的离去,才意犹未尽地拎着手里的塑料袋往马正文这边走来。马正文点着一支烟,对老婆说:你行呀,客串了回群众演员。何萍把手里的袋子往马正文手里一递,说:你知道个屁,你知道那是谁不?人家是市建委的领导。

马正文说:我管他是什么领导,怎么着,是你家亲戚?何萍说:老娘我跟了你快二十年了,俺家有什么亲戚你不知道?马正文又问:那是谁,看刚才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何萍略一打艮,说:那是我同学。走,把你手里的东西给你老娘送去,俺超市里刚减价处理的面包,还没过期。

何萍在超市的食品区,食品区经常有快过期的面包、蛋糕之类的食品,到时间卖不出去就只能扔掉,超市里就趁还没过期及时降价处理掉。不过这些降价处理的东西一般顾客不一定能买得到。还没等贴上处理的标签,东西早让超市里的老娘们员工给预定了。

何萍虽说大大咧咧,对待老人倒没说的,平时舍不得买好东西,这些处理的食品倒没少给老人买过。马正文打开塑料袋,揪了一块面包塞到嘴里,两人就往父母家走去。马正文忽然想起来什么,说:你同学在建委干什么?何萍说:谁知道干什么,只知道这片拆迁属他管。马正文一听,高兴地笑了,说:你有这同学好办了,托托他,说不定给咱能多补助个十万八万的呢。何萍想了想,说:再说吧,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帮忙。

又过了两天,马正文休班,心里想着托何萍同学关系的事,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就转到了何萍工作的超市。何萍在这超市干了快二十年,也算元老级员工了,如今已荣升为一个食品部的主管,天天拿着一部无线电台,跑前跑后,指挥若定。在食品部绕了一圈却没发现何萍的影子。

马正文经常来,食品部的员工大都认识,于是就问旁边卖包子的小丫头:你何阿姨哪去了?那小丫头看是马正文,笑了笑,说:马叔,刚才有个男的找何主管,何主管跟经理请了会假,和那个男的出去了,好像到外面的咖啡店方向去了。马正文就没有再问,转身慢慢地往咖啡馆的方向踱去。旁边一个女营业员对那小丫头呶了呶嘴,小声说:我说你呀,什么时候说话能长长脑子。那小丫头恍然大悟似地吐了吐舌头。

咖啡馆就在外面,在超市内的拐角处用玻璃墙圈出了一块三十多平米的地方,店名起的很温馨:牵手咖啡。咖啡馆这几年在徐州忽然多出了好多家。有位经济学家曾说过,看一个城市发展的快与慢,就看那里的咖啡店。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发展,徐州的咖啡馆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这个说南方不南方,说北方不北方的中东部城市,进出咖啡馆消费的人群不外乎那些崇尚小资生活的少男少女,交流谈心的成功人士,还有各怀心事的成年男女,用徐州话说就是“想好事的”。黄昏之后,咖啡馆内灯光迷离,音乐舒缓,情调雅致,有几分温馨,几分浪漫,还有几分暧昧,和外面大街上吆五喝六的大排档既迥然相异,又相映成趣。

牵手咖啡店面不大,时近半下午,顾客也不多,何萍正和他的那个建委的同学邻窗对坐,一边啜着咖啡,一边起劲地聊天。两人似乎在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又似在享受当前的温馨一刻。

建委的同学面带笑容娓娓而谈,何萍静静地倾听,时而夸张地瞪大眼睛,时而抿嘴含蓄地微笑,胖胖的大脸流露出类似少女般的天真和羞怯。马正文隔着玻璃,默默地注视着,心里忽然涌上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过了一会,马正文转身返回超市,在咖啡货架前久久地伫立,终于选了一盒。

晚饭其实很好对付。儿子要到周末才回家,老婆何萍晚班要到八点钟才下班,且正坚持减肥,一般上晚班时都是在超市里趁人不注意找根黄瓜、顺块面包应付一下,既省钱又省事。以往的情况马正文都是中午多做一些,留点晚上再吃,或者出去吃碗拉面、米线什么的。

可今天我们的老马同志很些不同,似乎想开了,在外面买了半只油烫鸭、一斤猪头肉,又买了一瓶二锅头,在客厅兼餐厅的饭桌上摆好了,坐定了,倒了满满一玻璃杯,一边看电视,一边自斟自饮。电视里放的什么老马其实没有真正在看,脑海里仍然是咖啡店里的那一幕。没听说她有那么一位同学呀,何萍有几位要好的同学,老马都知道,有几个同学孩子都结婚了,两口子还一块去喝了喜酒。想着他们喝咖啡的样子好像又很熟,莫不是……老马不想再往下瞎琢磨了。

老马同志的酒量其实并不怎么样,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印象中喝的最多的一次还是被车撞后换来了那场五粮液大餐。可二锅头不比五粮液,喝到嘴里实在难受。玻璃杯里的酒还有一半,老马拿来酒瓶,又倒了回去。

想到老婆和同学喝咖啡的场面,老马拿过自己买的那瓶速溶咖啡,看了看说明,好像用开水冲泡一下就行了。虽然没有喝过咖啡,可老马知道喝咖啡是有讲究的,起码杯子要用那种底大口小的陶瓷杯,最好下面再有个小盘子托着,这多年的电视也不是白看的。再说下午何萍他们好像也是用的这种杯子。

可家里除了有四只形态各异的玻璃杯还真找不出什么可以喝出品位的杯子,只好涮了涮刚才喝二锅头的玻璃杯,像放茶叶一样放了些咖啡粉,用开水冲了满满一大杯,霎时杯中升腾起一股袅袅的气息,香醇而浓烈,不知不觉中溢满了整个空间。老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感受到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无法掩饰的苦涩。老马强忍着咽了下去,嘴里不由得骂了一句:连鼻子都在骗我。

门外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老婆下班回家了。何萍推门进来,把脚上的鞋子随便一踢,换上了一双卡通熊模样的棉拖鞋。老马对这双拖鞋一直有看法,认为是小姑娘穿的,像老婆这样四十多岁的老娘们穿很不合适。可何萍倒是自得其乐,这都五月份了,还不舍得换掉。何萍象往常一样进了里屋,除了内裤之外,其余全部脱掉,换上了一身肥大的内衣,踢踏着那双棉拖鞋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坐,沙发顿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体积也缩小了一半。何萍看着桌上的油烫鸭和猪头肉,有些意外地说:老马,你发奖金了?

老马没有理她,兀自看着电视里的《乡村爱情》,随手端起杯子呡了一口咖啡。何萍夺过杯子闻了闻,大声咋呼起来:嗬,挺浪漫呀,都喝上咖啡了。

老马夺回杯子一饮而尽,两眼盯着老婆说:怎么着,许你们喝咖啡就不许我喝?你们能浪漫就不能让我也浪漫一回?

何萍一愣,短暂的沉默之后,何萍说:老马,你下午上店去了?老马转过脸说:何萍,咱结婚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听说你有这样一个同学呀?那人到底是谁?何萍气势小了很多,肥大裙袍里的身躯似乎也瘪了下去,说:老马,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呀,说是同学也不假,结婚前我给你说过的……

马正文拿起酒瓶子重重地往饭桌上一撴,似乎在告诉老婆他喝酒了,又似乎在为自己壮胆,大声喊道:别说了,我明白了。不就是旧情人见个面嘛,没啥了不起的。

何萍讨好似地小声说:老马,你可别瞎想啊,这快二十年了,我和他真没再联系,上次是偶然遇到,今天下午就一块喝杯咖啡……老马声音又高似刚才一倍:你以为我傻呀。人家不常说吗,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我看象你们这样同学加相好的,就用不着等同学聚会这么麻烦了。我算看明白了,我恁娘就一傻子,我恁娘就是一寄存处,你们把我卖了我还得帮你们数钱……

有些夫妻之间的关系往往就和两军作战一样。你退我进,你疲我扰。在一方理亏或者势弱的时候,另一方就会乘胜追击,直至把对方逼到悬崖举手投降为止。

老马现在就是这样,多年来在这个家一直都是弱势,什么事都是依着顺着何萍,就这样何萍还总是没事找事一样的横挑竖捡。儿子平时对自己也是爱理不理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气的机会,何不借题发挥,就此找回失去多年的尊严。虽然心里明白老婆目前的状况,和旧情人不会有什么,但老马依然情绪激动,气势汹汹,类似对着风车叫板的唐.吉诃德。

何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大脑对前后经过进行一段短暂而激烈的检索之后,她开始发威了。只见她站起身,两只手叉着腰,裙袍象个气球一样重新鼓起来,大声说:你恁娘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你知道个屁。你以为我想见他。当年要不是把老娘象扔个破抹布一样甩了,老娘能混成这样。老娘恨他一辈子。

也许是自己错怪她了?听到老婆说到这,老马有些气馁,又有些庆幸。想想结婚快二十年了,在感情方面老婆虽然有前科,可结婚后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差错,平时下班后都按时回家,没有什么额外的交往,对公婆也不错,这让老马一度很感动。再说了,结婚有了孩子之后,何萍的身材在身高早已封顶之后却没有停止增长,只好横向发展。大肥肉引不来馋嘴虫,多年来老马一直很放心。

想到这,老马大脑里的作战指挥官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只好以退为进地说:你说这个我相信,但我看你们下午喝得那个高兴,聊得那个起劲。难道是我看错了?我真老喽,眼睛不管用喽。

看到老马兵败,何萍仍旧保持高压态势,一屁股又坐回在沙发上。在沙发咯咯吱吱的呻吟声中,何萍指挥若定,对老马说:你气死我了,你恁娘也给我来杯咖啡,让你气地我嗓子都冒烟了。老马只好顺从地冲了一杯咖啡。何萍手握玻璃杯,说:要不是你老爹老娘的房子我才懒得答理他呢。

下午这姓袁的熊孩子主动到超市里找的我,光是对不起的话说了一大堆。你说人吧,真恁娘犯贱,当年老娘我虽说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算个小家碧玉吧。可人家硬是把老娘给甩了。如今老娘都成了汽油桶一个了,人家又觍着脸找上门给你陪不是来了。你说贱是不贱?老马看了看面前的汽油桶,大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何萍接着说:可能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吧,这熊孩子说想帮着把你老爹老娘的房子多捣鼓点,具体怎么操作他说不让我多问了,他看着给办。你说要不是你老爹老娘房子的事,我能理他吗?你还气地跟吹猪似的。

假想中的情敌象破碎的肥皂泡一般瞬间消失,老马心里象捡了大便宜一样,一块石头落了地,嘴上却依然硬气:怜者不食嗟来之食,谁要他帮忙,人要有骨气,再穷也不能让这样的人帮。

何萍哈哈大笑起来,说:行了吧你,我们也不是十几二十几的小青年了,哪来那么多的屁骨气,现在是有奶就是娘,人家找关系都找不到,现在关系找上门你却在这里装大头。说完,何萍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接着一愣,拿过桌上的咖啡瓶,问道:在我们店里买的?味道还不错来,比门口那牵手里的好喝多了。他娘的真黑,就那一壶要九十八,赚死了,还好不是我付钱。

来,再给我整一杯。“整一杯”并不是徐州方言,为了方便表达再冲泡一杯的意思,何萍现学现用地来了这么一句东北话,看来这电视剧《乡村爱情》并不是白看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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