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群英
图：姜言苏
不知是在何时喜欢上故乡的垂柳的？说不清道不明。我只知道,在那深深浅浅斑驳陆离的梦境里总有那垂柳依依枝叶婆娑。
河堤上有几棵柳树，随意地兀立在那儿，蓊蓊郁郁成为一方风景。它们挺拔的形象，高傲的身姿，碧绿的枝梢，秀颀的倩影，都会使人来至近前，或小憩歇脚，或驻足观望。
夏天来了，长长的、柔嫩的枝条上挂满了细长的叶子。枝上生枝，那么多的枝条披挂参差；那么多的叶子层层叠叠，好像在把全部生命力展示给人们。那满树嫩绿的叶子，也在风中嫣然微笑着，明亮地照耀着我们的脚步，令人眼前一亮，生动极了、鲜活极了，好似每一片树叶上都有一个新的生命在颤动。
柔软的枝条垂下来，像一头浓密的头发，“长发”慢慢地流下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枝叶的颜色变幻多端，有翠绿、深绿、墨绿。那么多棕褐色的枝条，那么多绿油油的叶子垂直落着，把柳树封得严严实实，密得连风都穿不过去，仿佛连蚂蚁也爬不过去。又好像是一把大伞，遮盖着下面的土地。
一阵微风吹来，柳树跳起了舞蹈，忽左忽右，忽高忽低，煞是好看。那优美的姿态简直可以和舞蹈演员媲美。与柳树相伴相依的清澈的河水、浮动的荷莲、摇曳的苇草，在它的映衬下，更显多姿多彩，构成了一帧帧美妙的油画。
离黄河故道不远的这处河堤，大约有一百来米，平地垒起一人多高。多年前，大沙河桥尚未南北飞架，而那条从远处奔来的溪水，就在这河道的夹护下潺潺汤汤流过，流进微山湖。
如今因河水改道，没了清波照影，又无浪花飞溅，这些柳树就寂寞地守望在原来的河堤上。已由嫩绿色变为深绿的河柳，拂动着新生的柔软的枝条，倒映在河面上，使河水也染上绿色，恰似一河流动的翡翠向东游去。
对于这些柳树，我是谙熟的，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一年之中，总会有一些时间或近观、或遥望、或擦肩而过。它们等距相隔，一溜排开，粗壮的树干，展现出一种岁月的沧桑和生命的顽强。
离地两米高处，都长得直挺挺的，而以上的枝干或似虬梅旁逸斜出，或如巨蟒昂首向天，纷披的枝条疏落有致，成团形散开，如打开的一把折扇，铺展出一派茂盛葱茏的绿意，看起来极舒展、极豁达，也极有韵致。
春风里，生机勃发，枝绽新芽；长夏中，霞彩披映，绿叶如云；秋空下，深沉含蓄，历雨经霜；冬日呢，洗尽铅华，缄默睿智。不管何时相逢相遇，每次与她的对视中，的确曾带来生命中的一次震撼与感动。
柳树给我的印象，也酷似丹青妙手着意点染的国画。我无法想象，若是没有这些柳树，这一处河堤会是什么样子。扎根于河边的柳树，用粗壮的根系，吸取了黄土地里充足的水分和肥美的营养，长得高大强壮魁梧健硕。
不知什么原因，这些柳树，不像森林里的树木，笔直地站着，身形矗立，直刺云天。而是长势随意，俯仰之间各有千秋。它们或枝梢相连，三五成群；或扶摇直上，独树一帜；或探身水面，歪斜有度。
不管姿势如何，这些柳树，都是郁郁葱葱，遮荫蔽日，用它们少女秀发般的枝梢，点缀着小河的姣容。
柳树，如同一位绰约多姿的少女，在春风中袅袅婷婷着，微微飘动着她柔软的秀发，令人梦绕魂牵；柳树，如同一个年轻而多才的诗人，用它饱含着热情的枝叶书写出一串串或忧或喜的词语；柳树，又如同一位新娘沐浴在清晨阳光中，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无尽的幸福和朝气，而那点点精致的嫩绿，就是缀在她圣洁的婚纱上的花边。
春季，柳树是真正的报春使者。纤细的枝条上，叶苞鼓胀，长出了嫩绿的芽，约有一厘米左右，一个，又一个，均匀地排列着，小小的，圆圆的。像婴儿的脸一样，胖乎乎的。像是水墨画上好看的墨点，溢满了淡雅的意趣。又像一只毛毛虫，在树枝上爬来爬去。渐渐的，柳叶变的又大、又亮、又绿了，闪闪的像一块块绿宝石。
那新长出的柳叶就能摇晃出春风的形状了。细雨霏霏，一棵棵柳树贪婪地吮吸着春天的甘霖，它们伸展着三季常绿的枝条，一片片狭长的叶子在雨雾中欢笑着。一个柳芽儿是一个希望， 一个柳芽儿是一个梦想，一个柳芽儿是一份婉约，一个柳芽儿是一份温馨。
凝眸远望，在一片萧瑟中的那一抹绿总是使人感动，使人振奋，使人欣欣然。农谚说：“五九、六九,河边看柳”。其实,五九、六九依然相当寒冷,冬将尽而未尽,春欲来而未来，寒潮还隔三差五地袭来,，河面依旧一片冰封。
此时，许多树木都挺着光溜溜的枝杈，过着“冬眠”的生活, 不动声色地似乎是在静观时局变化，此时，失去了绿色的柳树那纵横交错的鳞状树皮，,也像是一个沉默苍老的人脸上的皱纹。直到冬寒消尽,春晖融融， 万无一失，大局已定，才肯吐新芽，发嫩条，铺叙锦绣文章。
那些迟迟不肯发芽的树木，又大抵是落叶较早的槐、椿、梧桐等树木, 进不为人前，退不为人后 ,它们真可称得上老成持重，精明练达。再看那饱经风霜的老柳树吧，在寒冬余威尚盛时节，就早早苏醒过来，迎着凛冽呼啸的寒风，只要有一丝春意,就奋不顾身地率先吐翠,淡淡地披起娇黄嫩绿的新装。
它那绿油油的叶子如一叶叶小舟，窄窄的，长长的，精致极了。瞧，那些顽皮的孩子扯了一些柳树的枝条，用那灵巧的小手为自己编织一些精致的物品。雨后，风停了，天空中横卧着一条彩虹，柳树也静下心来了，低下头，弯下腰，盯着河水，仿佛在对着“镜子”梳理秀发。
阳光金灿灿地泻着淌着，睡卧在绿叶深处的露珠被太阳的金箭拨开了眼皮，闪动着成串的光泽。一阵风吹过，一颗颗露珠跳动着，在阳光的辉映下，宛如在丝绒上翻滚着一颗颗光彩四射的钻石……
这时，一切好像静止了。惟独夕阳如故，柳树如昔。仔细望去，枝梢间烟纱雾罩，一片生机，此情此景，就像一首动人的歌，一首报告春的信息的歌，一首热烈向往春天的歌，一首表达美好信念的歌。
我在想：既然迎春花被称做报春花，那么，柳树又怎不可以叫做报春树呢？柳树！你是记录春天的一本书。编排春天内容目录的也是你，撰写春天的故事序言的是你，在春天的每一片树林旁边，在春天的每一种盛开的花朵边上，都可以找到你的身影。
初夏的雨后，蝉蛹破土而出，沿着你的树干，攀上树梢，吟诵夏天的热浪时，你写好了春天的后记。你更像一个永远活在青春里的精灵，时时刻刻舞动着青春的朝气和魅力。
村民有句俗语：“前不植桑，后不栽柳。”所谓的前后，自然以房屋为基准。柳树和桑树不能进村生长，村庄没有它们的位置。野生的柳树和桑树，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怨天尤人。
在坡前堤后，在路旁沟底，在河岸道边，随处可见柳树自由自在地歌唱，旁若无人地生长。特别是路两旁和河岸两边，毵毵垂柳堪为风光，树影摇曳如画，长发飘柔如织，枝条绵绵如臂，那是柳树在大声呼唤着什么？落日愈发斜向西去，从它那金黄色的球体中斜斜地撒下一道光辉，柳树上仿若被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彩，看上去更加显得高贵，淡雅。
伴随着夕阳，伴随着晚风阵阵，柳树开始舞动自己纤细的枝条，枝梢部更尤为纤巧，然而，这种舞动，没有轰轰烈烈的气势，没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氛围，只有淡淡的感觉，因为那动作太细腻了，细腻得让你不得不屏住呼吸，来观看这世界上最精彩的表演。一切就是那么洋洋洒洒，那么自然随意。这真是个美妙的时刻，即使只有一刻，甚至一瞬，都令人有一种朦胧的温馨感觉。
轻轻的晚风，霏霏的细雨，奕奕的神采，妩媚的青春，依依打开的是等待谁的胸怀？鸟儿在柳树的怀抱做窝，呼朋引伴，引吭高歌，一点一点地享受诗意的时光。耐不住寂寞的夏蝉，一天到晚，从夜到晨，一寸一寸地鸣响音乐的流年。蝉歌沥沥，鸟声如碎。蝉声如雨，鸟鸣幽幽。
这些柳树不是陶渊明笔下的“五柳先生”，也不是西子湖畔的如烟杨柳；她们只是无数河柳姐妹中的成员，少献媚之态却多刚正之骨；无婀娜之姿却有刚劲之质。在生存环境的抗争中，在自然节奏的变化中，她们以不屈的生命印证，活出了不凡的姿彩！令人遗憾的是，她们生不逢时，也无优势见证于人。
她们不是杉树，缺少挺拔的身姿，被人欣赏；她们亦非青松，没有不菲的价值，牵人引颈。这些柳树哦，先天注定了她们不能做栋梁，从而也注定了她们与风风火火失之交臂。环境改变，时势推移，她们渐渐地被人遗忘了，很少有人在她们面前驻足留连，也没有人送给她们由衷的赞美。
但柳树并不介意，一如既往地生存着，她们睥睨凡俗，坚定、执着、初衷不改、信念如故，是她们的本性；身处河边，她们抗沙固堤，御浪防洪；立于河岸，则净化自然，扬清激浊。黝黑、粗壮、嶙峋的树干，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和季节的更迭。即使没有人来欣赏，它也会在孤独和寂寞里舞蹈，它活的坚强，活的顽强，活的有信念，活的有毅力，更活的有自尊。
我觉得，作为自然界的形体，植物也好，动物也罢，活着虽然闻也默默，影也寂寂，但少了它的存在却是一种缺陷，这也算是一种境界吧。
节律轮回，温柔凛冽，冷暖自知，安之若素。世事大千面前，柳树依然如故。柳树，我心中的、眼里的风景树！多年以后，一颗居住在繁忙城市的心灵越来越淡漠了物欲的洪流，时间钝化着那些纯朴醇美的生命感悟，在巨大的命运悲催里困顿地拾掇着人性的真谛。却每每油然想起那夜月光下的柳树，珠帘丝垂，轻烟柳影，于晶莹中透漏着惨白的气息，有些无奈，又有些遐思。
清晨醒来，放眼望去，垂柳罩在薄雾里既别致又雅韵，羞羞答答，温情脉脉。“风情万种”一词，用在柳树的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微风纷纷扬扬地吹着柳叶，“沙沙沙”，像春蚕吞食桑叶，又像少女轻抚琴弦。她们超凡脱俗，灵秀飘逸，那一刻，柔情早已充溢了我的每一根血管，一泓情思在柳帘里波澜不惊。柳树的一年四季，真的很像一个人的人生体验，有苦有甜，有悲有乐，只有这样，才不枉在此世上走一趟。
也正因为历经了风吹雨打，在来年的春天，柳树才算是长大了一岁，才会长出比往昔更加繁茂的枝叶。静观垂柳在微风中袅娜地摇曳，我仿佛听到了那娓娓动听的细语与泣血流泪的呢喃，我的心润着朝露，追随着柳风，邀一缕晨光，向远方奔去，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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