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葆华：乡村慰问

文：司葆华

儿时的理想说不上有多远大，就是想着能有一天参军入伍，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就动机而言，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因看那些战斗片而产生的英雄情结，更重要的是每逢春节，村里都要对军烈属进行慰问，敲锣打鼓，热闹非凡，送来一大堆年货不说，还能叫家里人在大伙面前风光一时。

平时放了假就成了一只贪睡的懒猫，我常常能一觉睡到日头过午。但逢到临近慰问活动开始那几天，自己却出奇的机灵。每每支部书记带领着鼓乐队伍刚一开始行动，我就能感觉到了风吹草动，于是便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跌跌撞撞夺门而去。在我闻风而动追随着慰问队伍的时候，街道上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们还寥寥无几。

我总能因此抢占先机，得以在行进的队伍中拥有显眼的位置，每次都能挨着支书和他并驾齐驱。平日里脸膛端得分外周正的支书，这时却一反常态地和颜悦色，有时甚至态度和蔼到把慰问信和印有“光荣之家”的奖状都交给我拿着。这时候我心里总是充满感激，决心一定不辱使命，报答支书的知人善任，圆满完成慰问任务。于是更加有模有样地和支书一样迈着老成的步子，带着鼓乐队伍慰问一家又一家，辗转在村子南北西东。

支书像个神气十足的指挥，每到一家门外，他右手就不由分说地一挥，于是一声嘹亮的唢呐响起，接着笙箫镲锣沸水一般乐声大作。支书把慰问物品递给早早迎候在门口的军属，表情不冷不淡，动作不紧不慢，几乎每位军属都有些感恩戴德，脸上挂着谦恭而诚挚的笑意。年年重复进行的慰问，使支书在表情和动作掌控拿捏上显得恰到好处。

慰问活动最后一家一般是三大娘家，她是我们村里唯一的烈属，她公公和丈夫都在解放战争中为国捐躯。支书选择她那里作为最后一站，意在突出对村里唯一烈属的分外看重。通常情况下，慰问活动到了三大娘这里时间已是大半晌过去，那些摇头晃脑不停吹打的鼓乐手们也已人困马乏。

但支书依然精神抖擞，随着他右手力度空前地一挥，那些鼓乐手又一次像上足发条的钟摆，长时间卖力而欢快地吹打着，演奏高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渐渐吸引聚拢来一村男女老少。

三大娘平时寡言少语，一年到头遇到最大的场合就是这春节慰问了，无奈她老人家临场发挥的水平依然年复一年原地踏步，毫无长进，面对着一脸郑重其事的支书，她依然表现出心理素质上的严重欠缺。无论支书问起什么，她都一律用一连串的好好好来回答。人越多场面越大气氛越热闹，就越让三大娘感到手足无措。

看着手足无措的三大娘，我总是想起奶奶。我奶奶倒是见过世面，能说会道不怯场，儿孙里面当老师的占了大半，在村里我们家是所谓的书香门第。我当时就想如果把奶奶和三大娘互换一下，对于这种场面相信奶奶能轻松应付，不在话下。

可奶奶也只能在围观的人群里替三大娘拿劲着急，这里根本没有她的用武之地。我心里于是分外委屈，觉得什么书香门第也赶不上人家三大娘一门忠烈，虽然家里面三好学生奖状已贴满了山墙，更抵不过那一张“光荣之家”沉甸甸的分量。从那时起入伍参军的想法就已经在我心里潜滋暗长。

那时在写诸如《记一个有意义的寒假》、《寒假记事》等命题作文中，我都对这种慰问活动饱蘸深情大书特书，当然结尾都忘不了捎带着升华一下主题，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成为一名解放军士，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多少年之后自己也成了一名教师，几乎不走样地重复着父辈兄长的人生轨迹。自然那稚气而童真的军旅梦早就烟花一样消散了，但那段经历永远存放在内心温暖的一角，时常忆起，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