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那年的初冬，送走奶奶，远在黑龙江的大姑也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中国有很多古诗是写《乡思》的：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由山东至黑龙江，其间不知隔着多少山，多少水，多少黄昏落日与云霞万朵？！
昨日天气阴沉，下午竟飘起小雪粒，被风刮着，吹在脸上有一些锋利的痛。吃过午饭，送大姑去车站坐车，回东北。如今火车提速，中间倒一次车，二夜一天就可以到了，未提速之前，则要三四天才可以到。对于目不识丁的大姑来说，这遥远的路途，又何尝不是天涯迢迢，寂寞无望般地延伸？
奶奶走了，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牵挂与留恋也已渐行渐远；远在东北的儿女已多次来电话催问归期，七十岁的大姑，此一去，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归故土了。
五十年前，大姑、大姑父为生活所迫，逃荒要饭，流落于黑龙江，从此安家落户。大姑父老家县城北，因大面积盐碱地，几乎颗粒不收，大姑只好住娘家，然而家中人口众多，养不了。
那一年，趟着齐腰深的大水，被爷爷赶出家门。这一走就是五十年。生活困难时，每年往家里寄几斤冰糖或者止疼药片或者十几块钱；生活好一点，就每隔几年回来一趟或者送一个孩子回老家来上学。
大表哥从初中到高中毕业，二表姐从小学二年级至小学毕业，然后就是三表妹，从小学四年级到小学五年级，而后回东北上中学，中学毕业回来打工，准备由此处找对象，几年来来回回，未找到合适的，只好重新回去；再接着是表弟，卖了车，放弃了五十亩租地以及东北已经定下来的婚事，回来找工作。
那时企业不景气，一个月只发二百元；吃饭都成问题，如何安置？何况还会有随后而来的一大家子的定居问题。工作没有解决，表弟一怒回东北，草草结婚，大约有一年的时间，他不与大姑说话，认为大姑及大姑的亲戚们（即我们）欺骗了他。
再然后还是那个不安分的三表妹，因为婚姻问题，逃回老家来。
离婚，又复婚，直到最近二年才算安顿下来。大表姐夫三十几岁因车祸走了，大表姐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大姑父得了脑血栓，一躺就是八年，期间因牵挂奶奶，大姑回来过一次。为了却回老家的心愿，二表姐嫁了一个在东北当兵的河南兵，原指望可以转成自愿兵，最后却还是回了河南老家。因此地偏僻贫困，虽离老家近一些了，三年五年里却难得来往一次。
对于大姑来说，也许老家更象一个大后方，一个革命的根据地，一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孩子一个个被送回来，一个个又走了，却始终留不下来。到最后，还是得走。可是多么不情愿。
每一次送大姑走，心里都有着无法忍受的疼痛，流不完的眼泪。
此一次，安葬完大姑父不到一个月，大姑就赶回家来守望奶奶，一个月后奶奶也走了，此后大姑就在亲戚们之间轮流住着，原想让她住到过年，开了春，天暖了再走，可是表弟还指望着她回去接送孩子，而大表姐还想她帮着看家。儿女的需要，就是做母亲的需要。她再不舍，也不得不走。
大姑仍然是一口的山东话，五十年，乡音不改，也许这是她唯一没有改变的地方了。
“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满头白发染成了黑色，依然掩不住岁月的磨砺。
从青春到暮年，一辈子都在思乡的疼痛里挣扎，这一份相思是我的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无法理解的，虽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为了父辈的希望，在回乡的路上不停地奔走。然而到底他们的家是在遥远的东北，那一片寒冷的地方。而大姑，她的梦应该是和我们连在一起的罢？走了，来了，又走了，可是总无法停下来。
愿大姑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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