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岸云沙
天空中飘着细雨,似有若无,沥沥淅淅, 一点儿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今日二大娘发丧,一早坐弟弟的车回老家,随行二姐,三姐。大姐已提前一天回去,四姐没有回来。
这样的天,对于孝子们是够受罪的。去冬,二大爷去世时,前一天下了很大的雨,虽然第二天放晴,道路仍泥泞,挖坟地时,出了很多水。今年又是这样,从前天就开始下雨,昨日一天大雾,没想到今天一睁开眼又下雨了。
这一年,二大娘全靠四个女儿轮流伺候着,儿子不在家,一个月住了三次院,把女儿们都熬毁了,最后一次,不想住了,回到家,一个时辰就走了。
二大娘不受罪了,该尽的孝心都尽了,女儿们也解脱了。
几个堂姐条件不一,四堂姐条件好一点,家里两个女孩,都小,拿钱看病伺候老的,都靠她。其他几个姐姐,条件不好,大堂姐二堂姐都当了奶奶,要给儿子们看孩子,已没有多少挣钱能力;三堂姐两个男孩,都没有娶亲,负担尤其重。堂弟自小娇生惯养,一个人挣钱,四口人吃饭,要钱没钱,要功夫没功夫,压根儿指望不上。
人常说,养儿防老。这样看来,养儿未必能防老。
二大娘四十多岁生的小堂弟,上边女儿们多,娇惯是难免的,什么都不指望他,时间久了,他也觉得反正有姐姐们,少不了老的吃喝就成了。二大娘是个迂脾气,一辈子糊里糊涂的,只求孩子们平安,对谁都一无所求。
不知不觉都老了。
我们门里堂姊妹中我是最小的一个,最大的是豁牙大娘家的老李姐姐,出嫁之后,称呼也简便了,都随了夫姓。老李姐姐好象比我父亲还要大一两岁,他们小时候一起上过学。以前老李姐姐回娘家时,常来看看我父亲,他们是自小一起玩大的。前庄大爷家二个女儿,二大爷家四个女儿,我大娘家四个女儿。
唯我与老李姐姐孤单,我们都没有亲姐妹。曾经有过,后来夭折了。我有一个妹妹大脑炎死时,只有七岁;老李姐姐有一个妹妹,是出嫁之后得了重病,不治而亡。二大娘家的四堂姐比我大两岁,但是她们都有自己的姊妹,不和我一起玩。小时候我是个孤单无趣又固执的孩子。
老李姐姐快七十了,大姐也六十四了,都当了奶奶了。
姐姐们都老了。
我回家其实就是想见见她们。
小时候二环姐姐总骗我,说我是我母亲要来的,所以母亲会偏心,不疼我,鼓动我去外地找我的亲生母亲。我因此信以为真,生出很多幻想来。只是我没有勇气离家出走,因为那时候日子太穷了,以为世界就是从家到县城那么小,再远了,就会真的迷失了。
我还记得毛主席去世那一年,三姐她们骑车去清河镇上看电视直播,我想要跟着去,可是没人带我玩,那时候还没有修柏油路,路上终年尘土飞扬,我拉着她们的车不肯松手。那一年,我以为,毛主席死在了清河镇。
有一年二姐买了点心来看大娘,大娘拿点心给我吃,二姐不让我吃,她说又不是给你买的,你吃什么。
二姐是我们家里最勤劳最能吃苦最不讲吃穿最会过最孝顺的一个,只有她没有上过学。她一直帮着大娘干活,只有她最懂得大娘的心事。
堂姐姐们里,我最喜欢二环姐姐。
大环二环姐姐自小没有娘。老新媳妇大娘嫁过来时,还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加上那一个大娘留下的四个孩子,日子真的很难过。二环姐姐每天被赶着下沟去捞蜗罗,喂鸭子;还让去偷东西,偷不来不让吃饭。二环姐姐受了很多罪,出嫁时,大娘陪送她一块小手帕,还被老新媳妇大娘收走了。二环姐姐是哭着出嫁的,一分钱的东西没带。二环姐姐并没有因为环境不好而学坏,她心地善良,喜欢说笑。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她与三姐坐在二奶奶的床上说笑逗我玩的情境,那时候她多年轻漂亮呀。好象一眨间,三十多年过去了。
还记得我与哥哥一起气四姐,每次都气得四姐几天不理我们,等到四姐去外地上学,然后上班,我写信告诉她我有多么怀念我气她的日子,她看了又是哭又是笑,见谁都想让人家看看我写给她的信。
每次回家,姐姐们都会说起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日子,她们一起长大,有过很多美好的回忆。那些日子虽然贫困而艰难,但姊妹们之间却有着很深的感情。
我喜欢她们。
不仅仅因为我们都是从一个大家庭里走出来的姊妹,而是她们都很善良,孝顺,隐忍,努力,朴实,明白事理,对生活从来不抱怨。
时间永在流逝,而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家中老人越走越少,随之而来的便是姐姐们的老年。
我希望姐姐们都能过得好。
送山的时候,二姐口中念念有词:明晃大路向东南,二大娘你走好,旱路坐车,水路坐船。
她生怕累着了二大娘。
走出村外,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蒜苗。平展展的田里,几座孤坟。
忍不住大放悲声。
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孤儿。
没有了父母,就再没有人一无所求地爱着我们了。
唯有兄弟姊妹之间相互支撑。
乡村里很多繁文缛节,屋子里点着香,烟雾缭绕,二大娘静静地躺在那里,瘦骨如柴,任由她们念叨吊唁。想来二大娘的灵魂一定会在空中笑我们:人的生命不过如此,周而复始,何足悲哀。
终有一天,我们也要面对。
谁又能够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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