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涛
前几天，我因病住进医院。与我同一病房的46床是位大姐，六十五六岁的样子。
大姐患的是直肠息肉，因息肉感染，肛门保不住了，必须做切除肛门和改道手术。手术前的十二个小时，大姐是不能进食的，医生给她开了洗肠的药水，大姐喝了，一夜几乎没睡，净往厕所跑了。
第二天的手术，长达九个多小时，推进病房后大姐昏迷了三天三夜。一直陪着她的是她的丈夫，还有每天轮流过来的三个女儿及大姐的两个妹妹。大姐的丈夫是个非常勤快，干净，精炼，却有点干瘪的男人。
除了去厕所的功夫，几乎没有见他离开过大姐的半步，不是抚摸大姐斑驳花白的头发就是蹲在大姐的床头，对着她的耳朵轻轻私语。说的什么我并不能听清，但我能看出他对妻子的那份忧心和疼惜，盛过千言万语的表白，偶尔也见他用那干瘦黝黑的手偷偷抹泪。
三日之后大姐醒了，脸色苍白，表情很是痛苦的样子。一连几天几夜没能睡觉，疼很了就闭上眼睛，牙齿咬住下嘴唇，两手紧握拳头硬忍着不吭出声来。我被她的坚强所折服。不要说伤口的疼痛了，就是那样一个架子的躺着也够她难熬的了。而且，每天还要挂十几个小时的吊水。
我同情的对她说:“如果撑不住就喊出声来吧，也许会好受些。”
大姐转头向我微笑着轻轻摇头，嘴唇上有些泛白的干皮。她那干瘦男人的眼睛始终在她的身上，唯恐一眨眼妻子会没有了。一只手握着大姐的手，另一只手用棉签沾水给她湿嘴。因为动完手术的几天都是不能吃饭喝水的。
看着这一切，我心想，大姐的坚强或许是来自丈夫给予的这种踏实和力量吧。尽管这男人干瘦如柴，而在大姐的心里却是强大无穷的支撑。此时的她，虽然是痛苦的，却也是幸福的！
疼痛稍轻了，我问起大姐的病因。男人说，大姐的病是耽搁的。我问他，
“怎么耽搁的？”
大姐男人就“呜呜”地哭。说三年前大姐就去过城市的大医院了，当时医生就把严重的后果给他说了，并建议她立即动手术的。办住院手续时，让交两万块钱的押金，大姐一是心疼钱，二是觉得生了个痔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心想，医生都是吓唬人的，生痔疮的人多了，也没见着怎么，最后让医生开了一点药放弃了手术。
她男人哭着说:“如果当时动手术的话，最起码肛门还能保住的，更不会受这么大罪了。”
沉默一会，她男人擦了眼泪又说:“这次如果不是几天解不下大便，疼的受不了了还不愿意来的。住院的前一天她还掰了一亩地的玉米，三个女儿硬是给她交了押金。”
从她男人叙述里我多少了解了大姐的一些情况，大姐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农村人没有什么本事就靠种地挣钱。男人在较远的一个村庄给人养鸭子，做帮工，很少照顾家里。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种地，十几亩的庄稼就靠大姐一个人操持，没白没黑的长在田里。
每天，包里带上几个馍，一个腌菜疙瘩或者一个蒜头，装上一壶开水，这就是她一天的工作餐了。日积月累，大姐得了痔疮，却一直没当回事。十年的时间，两口子一连办了四个孩子的婚事。所有的积蓄都花在孩子们的身上，眼见着孩子们一个个又生了孩子。用钱的地方接二连三，经济上的压力给大姐两口子造成了负担，自然也就把钱看得很是金贵。哪还顾及了自己。孩子们的事是办完了，大姐的病也越来越重。
住院这些天里，我注意到，都是她的三个女儿来轮流伺候，却没见过她的儿子。而且，每次女儿们带来的水果和补品，除大姐吃上一点，她男人很少吃，每天就用自带的电锅煮上一碗白水面条，蹲在病房的厕所里偷吃。
等女儿们不在的时候，男人就把这些补品，还有亲戚探视拿来的鸡蛋，鱼肉之类送回家里去，说儿子干活累送给儿子和孙子们吃。我有些不解，问大姐:
“这么多天，只见女儿怎么没有看见儿子？”
大姐说:“儿子在工地上做电焊，忙，不想让他知道。”
我说，“儿子一个月挣多少钱？”
大姐说，“按天算，一天三百。”
我又说:“你病这么厉害为何不想让他知道？忙不是理由，女儿也忙啊，万一发生了不好情况呢？”
大姐又说：“儿子是最小的，娇，怕他难过，从来都不舍得让他花钱，也没让他干过农活，几个闺女都孝顺。”
我问大姐她儿子多大了，她说儿子三十一岁了。我笑了，大姐问我笑啥？
我说：“大姐你好偏心，三十多岁的儿子你还这样宠他，你想让他什么时候长大？”
接着我又说，“无论女儿还是儿子首先你要让他学会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每一个孩子对父母来说都是一样的，否则……”见大姐掉泪我就没再说什么，毕竟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后来，大姐的儿子儿媳过来看她，大姐抱着儿子哭的泣不成声。问儿子这些天怎么吃的？好像她不在家儿子受了多少委屈。我注意到她儿媳妇一脸的漠然。临走时，儿子掏出一万块钱，大姐和她男人说什么都不肯要，却说:“有你三个姐姐呢，用不着你的钱。”
听了这样说话，我感觉很不舒服——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难怪有好多人抱怨“儿子不如女儿孝顺。”却不知根源出在哪里。
后来的几天里，大姐一直在哭，担心地里的庄稼不能去收。她男人耐心的安慰她，说，
“扔了又能怎样？总得保命要紧吧！”
我在一旁听了说，“不是有儿子和儿媳妇吗？他们不会扔下不管的，孩子大了该放手就放手吧。”
过了三四天的时间，大姐的儿子又来看她，肤色有些黝黑，儿媳妇也有点黑了。大姐问怎么弄的，她儿子说，
“妈，你好好养病，玉米和豆子都已收到仓里了，地也耕好了，就等着到时种麦了。”
大姐突然不顾了疼痛，两手握住儿子和儿媳的手，泪水溢在眼眶里打转，“呵呵，呵呵地直说谢谢，谢谢……”那声调说不出是哭还是笑。我看着小伙子，翘起大拇指慷慨地为他点了一个赞。
出院好几天了，我却不知道大姐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啥时出院？祝愿她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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