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然
老奶奶已经九十五岁了，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人了。这次回村见到她，还是坐在庭院的外面，依傍着靠院墙的那棵老枣树，有人在就给人说话，没有人说话就自己唱歌：
小拐杖，拐杖一
拿起来拐杖有力气
小拐杖，拐杖两
拿起来拐杖倒比儿都强
小拐杖，拐杖三
儿媳妇的碗不易端
小拐杖，拐杖四
自己能做自己的事
小拐杖，拐杖五
人人都说老来苦
小拐杖，拐杖六
一心二心地想吃儿家的热馒头
小拐杖，拐杖七
一辈子刚强也无益
小拐杖，拐杖八
人老不把当年夸
小拐杖，拐杖九
阎王下帖俺就走
气如春风肉如泥
临死只占一席地
烧过白天纸
从此再不提
絮絮叨叨的拖着腔调，感情专注，她是自己给自己说着多少年想说的心里话，满满的都是生活的味道。至于她唱的什么，别人也不去在意，见面喊她一声，打个招呼就过去了。
记得我小的时候， 村里的小伙伴喜欢用她家的枣树当作“家”来捉迷藏，她是秋云的奶奶，秋云是我们的孩子王，她家的宅子地都被我们跑得光亮了。那时候的她从来不喜欢在人堆里说话,每天坐在屋里纺线，纺车摇得速度均匀，线抽得也均匀，一边纺线还一边哼唱：
小白鸡
溜坑沿
洗白手
擦花鞋
擦了花鞋搁哪里
搁在爹爹床头上
爹看见喜欢喜
老婆婆看见就要娶
几娶 腊八，
谁抬轿 蚂蚱
一抬一蹦达
谁吹号 蛤蟆
一吹哇啦啦啦
谁点灯 小豆虫
一点一蠕动
谁铺床 瞎大娘
一铺屙一床。
听几遍以后，我们早就都会了，可是她还是一防线就唱。我有时就会随机改词，把里面的名字换成想让人发笑的名字，奶奶不喜欢我随便改词，说我不正经学东西，以后嫁人了少不了挨婆婆的打。
我们都笑着跑了，什么婆婆不婆婆的，老年人总爱说这个。
有时候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奶奶就把纺车搬到院子里纺线，我们就在一旁做游戏，秋云的弟弟小当子就坐在奶奶身边，跟奶奶学唱歌：
月姥姥 黄巴巴
爹织布 娘纺花
谁来了 大舅妈
秃着头 长疮疤
要口吃 就回家
我说 这回没有了
嘛啦 哭了
每当奶奶唱到“嘛啦，哭了”的时候，小当子就笑。大概是他自己总缠着大人，又爱哭，这次总算听到一个比他还好哭的人了，而且还是个大舅妈呢。
小当子跟着奶奶学会唱很多了，有时候也在我们捉迷藏的时候大声唱：
小喜鹊 尾巴长
娶了媳妇 忘了娘
娘说话 不中听
媳妇说话 喜盈盈
奶奶听到小当子唱这个的时候，就会大声喊小当子回屋，说有好吃的。大概是奶奶怕秋云娘听到了生气吧。
奶奶揽着小当子晒太阳的时候爱唱：
小土铲 弯三弯
俺到南地里剜兔酸
剜了兔酸喂花牛
喂了花牛拉花砖
拉了花砖盖瓦屋
盖了瓦屋娶媳妇
娶了媳妇抱娃娃
抱了娃娃喊爸爸
听了奶奶的唱，好像小当子一下子长大了，看到新瓦房了，也看到新媳妇了。小当子喊饿了，奶奶就要做饭，奶奶烧火，小当子抱柴火，小狗跟着来回跑：
小巴狗 上南山
割荆条 编箔篮
筛大米 做干饭
奶奶吃 爷爷看
巴狗急的锅台转
巴狗巴狗你别急
炝了锅巴是你的
村子的井就在秋云家的南面，做饭时间，到井台打水的人多了，奶奶也有歌唱：
说的个大姐才十七
四年不见二十一
嫁了丈夫才十岁
整比她丈夫大十一
小两口到井台上去抬水
一头高来一头低
小大姐后面一用劲
小丈夫摔的个嘴啃泥
小大姐急忙把丈夫拉
小丈夫指着大姐发脾气
秤砣小 压千斤
你要不了因为我
你在这里算个什么人
跟着奶奶学的儿歌也不记得多少了，只要奶奶一张嘴，我们就跟着唱起来了。
奶奶歌唱的多，线纺的也多，纺好的线球是椭圆形的，像一个个大鹅蛋，当这大线球放满筐篓的时候，奶奶就该换活干了。
早已经不用纺线织布做衣服了，奶奶也老了，当年那枣树下嬉戏的孩童也都早已成家立业了，可是这歌谣还是这么亲切，带我似乎又回到了那月圆之夜，听到了你呼我喊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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