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下的奶奶，今年100岁！

图文：黄义贤

今年，奶奶整整一百周岁。

人到这个岁数，眼花耳背不可避免，但奶奶并不严重。凑在跟前，一点都不影响认人交谈。虽然多年不再劳作，但日常起居还是自理，甚至夏天时，还能洗自己的衣服。在外工作多年的我，每年都要回去探望。我愿意陪奶奶聊天，老人家很健谈，且思路不乱，几十年前的人和事，回忆起来清晰如昨，活灵活现。尤其爱讲陈年古道的事情，每次陪她聊天，都是一次加深了解家族变迁史的过程。

我与奶奶感情很深，源于奶奶对我从小的疼爱。

小时候，家里物质生活是很不丰富的，能够填报肚子已经算是不错了。但奶奶每每赶集回来，多少总会给我带来一些瓜果梨枣、烧饼糖糕之类的吃头。奶奶走亲戚，也要带着我去，我想目的是让我多得到一些吃食上的改善。

奶奶的娘家在微山湖畔，每年我都要跟着奶奶在微山湖边住一段时间。那时那儿的生活相对宽裕，芦苇丛丛，荷叶连天，鱼网阵阵，扁舟穿梭，餐桌上常能见到稻米和鱼虾，尤其微山湖里的长胡子的鲤鱼，很是肥美。打捞上来的螃蟹是不吃的，因为肉少又费事。即便是后来上了小学，奶奶也不惜让我请假，时不时带着我到微山湖边走亲戚。
小时候最怕过冬天。印象中，那时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屋檐下的冰溜有一尺多长。苏北农村是没有火炕的，特别是晚上睡觉，光着身子钻凉被窝，从头到脚没有热乎气。奶奶总是点一把柴火，把被子烤热、铺好，再安顿我进被窝。早上起床前，奶奶先生一把火，把我的棉袄棉裤烘热，再叫我起床。后来，不知道奶奶从哪儿弄到一张小羔羊皮，茸茸的、软软的，给我铺在被窝里，躺在上面自带暖意。

奶奶经历了很多事，见到我还有其他孙辈、重孙辈，有讲不完的故事。讲的最多的，还是她的三次逃荒历程。奶奶嫁到我们家以后，家道已经败落，祖上曾经的富庶，仅剩下变卖田产、穷讲究撑面子了。最后连田产也没有了，难以维系的家族聚居生活，变成了小家庭的四散谋生。

爷爷上过多年的私塾，早年在上海英国人的自来水公司做技术工作，在抗战时期上海沦陷后，爷爷回到了老家。奶奶第一次出远门，是跟着爷爷推着独轮车北上泰安逃荒，正赶上解放战争国共交锋最激烈的时候，吃了很多苦。奶奶总说，八路（共产党部队）比七路（国民党部队）好，遇到八路都帮着逃荒的老百姓推车子，七路则恐吓欺负老百姓。
奶奶第二次逃荒是往南，跟着爷爷一路走到洪泽湖。奶奶有编席的手艺，一落脚便冒着寒冬的雪花，在洪泽湖的大堤上编起了芦席。当时洪泽湖的芦苇随便收割，爷爷割芦苇，奶奶编席子，虽然清苦，但凭着力气和手艺，度过了相对安稳的两年日子。

第三次逃荒是往西，去曹州（山东菏泽）讨生活。爷爷奶奶带着很小的姑姑、父亲，还带了一册家谱。因为爷爷从家谱上知道，当地有很多几百年前移居的族亲，凭着家谱可以找到本家，不至于受欺负。

后来奶奶说，一册家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当地的族亲很热情，不仅提供住处，而且给送了许多吃用的东西。每每回忆起这些往事，奶奶都很感激这些族亲。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奶奶经常咳嗽，说是得了劳伤，晚上睡觉经常咳醒，只有在床头上备一点青皮萝卜，咳嗽厉害时，吃一口压一压。这都是早年逃荒落下的病根。

奶奶的生活是幸福的。这种幸福不在于物质上，更多的在于精神上。老人慈祥，子孙孝顺，家庭和睦，精神上的愉悦是其他无可替代的。我刚参加工作时，奶奶还有抽烟的习惯，也时常打打麻将纸牌。

我回去探望时，给她带点烟，再给她点零花钱，她很是高兴。这些年，孙辈、重孙辈都陆续离开了家乡，不论谁回去，都想着给老人家带点吃穿用的东西。她见到亲戚邻里，总不忘念叨一遍：这是孙子买的营养品，那是孙媳买的帽子围巾，这是孙女买的毛衣毛裤，那是外孙女买的棉袄外套，等等。她一再说年纪大了，不需要这么些东西，但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奶奶的痨伤也好了，不仅不再咳嗽了，而且饮食也倾向于偏辣。奶奶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并常常惊叹社会的快速变化。她没有文化，但很好奇现代化的交通、通讯、互联网信息等新事物，当千里之外的孙辈一日到家看望她时，当远隔重洋的重孙女出现在手机中向她问候时，她啧啧称奇，念叨着“现在的人真能”，开始回忆对比逃荒时的艰辛历程。

奶奶高寿百岁，是子孙们的福气。她从不过生日，我也不知道哪天是她的生日，这次不能回去探望，寥寥数语，权当陪奶奶又聊了一次天，就算是给她老人家百岁的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