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漂泊的船
图：来自网络
新丰是他母亲的二儿子。怀他的时候国家刚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他母亲有了一个儿子，原想再要个女儿凑成“好”字的。那时，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来家里堵他母亲，幸亏邻居报信。他母亲跳墙逃跑。后来才有了他。
他长得黑胖黑胖的，肉肉的小孩可爱，大家都喜欢逗他。不过辛苦了母亲了，每天抱着一个肉墩儿，常常累得腿疼胳膊酸。
一岁半他自己才会跑。没人帮忙看孩子，母亲下麦地薅草，也带着他。那时他和刚刚抽穗的麦子差不多高，剃个光头，头也大，在麦地里跑来跑去。邻居在不远处看着，心说，这是哪里的老头儿薅草这么快，到底是谁呀，怎么没见过？
好奇的邻居过来一看是他，噗嗤就笑了。他不止是个大光头，脖子上还戴了一条用褐色圆珠手工串成的项链，邻居说你们家孩子怎么照着和尚的打扮来啊？母亲也是跟着笑，说，小孩子，哄他玩的，还真不是刻意的。
家里喂了几只鸡，方便他兄弟俩吃鸡蛋。在窗外放了一个筐，筐里有麦秆，鸡就在里面下蛋。他看鸡在里面卧一会儿，唱着咯咯出来了，筐里就多一个鸡蛋。于是，他瞅着鸡进筐后，就把鸡扔出来，自己爬进去，蹲到里面。母亲问他，干啥呢？答，下蛋。又问，有吗？答，还没有呢，快了。看他努力认真的样子，母亲笑得前仰后合。
有几年干旱，村里只有他家的压水井里有水，村民吃水都是从他家挑。邻居们都是用扁担一挑两桶。他趁邻居们压水的空隙，拿走扁担。学着大人的模样放在肩上，边走边吆喝：“谁挂屁眼子，一毛钱一挂”。溜几圈没人应他。好吧，这算他第一次创业，只是开不了张，没成功而已。
你猜他当时心里会不会想，怎么也没有人啰啰他啊。他每每吆喝，倒是把村民惹得哈哈大笑。都说四五岁的孩子心里想的什么，吆喝这些话。
再大一点。母亲让她帮忙干干农活儿，帮忙点豆子。其实特简单，母亲用农具刨一个10公分多深的小坑，哥哥放六七个豆粒，他用脚埋上土稍微用力踩一下就好了。他耍赖说，母亲不讲故事他就不干活儿。亏得他母亲有文化，会讲的故事也多。不过给他讲故事总是拉着长腔慢慢的讲。要不然讲的时候一停，他立马就罢工了。
男孩子嘴馋，为了那张嘴，经常拿家里的鸡蛋去村头的代销店换零食吃。竟然还拿过砖头去换。和小伙伴们凑在一起烧花生，烤地瓜吃。
他特别调皮，能上树捉鸟。门口有棵大槐树，粗细他勉强用他的胳膊搂过来。爬树时，他双手抱住树身，下面用脚蹬住。手脚并用蹭蹭就上去了。他经常爬到大槐树的树梢上去玩。
有一次村里有个人看他在树上玩，在树身抹了大便，他一时下不来。后来跳下来后，气愤的他，掂着砖头满庄找那个人，要跟他算账。还是母亲息事宁人，说这是跟你闹着玩的。连劝带吵了好一阵子，才做罢。
别看他胖，身手可敏捷，翻墙头也利索，有一次母亲没在家，门锁住了。于是他翻墙头进家。不过不小心划破了心口窝那一片的皮，其实不处理也没事，他缠着母亲说疼。母亲用红包袱皮给他斜挎着给他包上，村里人问他，你咋回事？他一本正经的说：“结扎了”。那时政策是俩孩儿的结扎，他听说了这个词，不知是什么意思，就用到这上面了。
有一次， 他差一点溺水。他呆在水里动不了了。幸亏一个大一点的同学拉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不过把他吓得也不轻。一个月里断断续续发烧，打针也不见效。母亲看着不对劲。找人去看了一下手相，说是因为水吓着了。那时，他才敢跟母亲说了实话。说起来也神奇，人家点了几个穴位，就好了。
有一次，他跟着小伙伴去走亲戚了。大早上徒步去的，没打声招呼。母亲以为他丢了，被别人偷走了。疯了似的找了一天。等他晚上回来，母亲高兴不假。 一顿胖揍是少不了他的。好让他长长记性。
他和小伙伴在一起打打闹闹，他两只手和两个人打。把其中的一个小伙伴的手臂，忘了是给弄脱臼了还是局着血了，小伙伴脖子里挂着受伤的手臂的带子，还和他在一起玩，母亲过意不去，给医药费不要，最后买的鸡蛋看的人家。
他如此调皮，自己也经常挂彩，在学校的篮球架上玩，把小腿刮了十厘米多长的深口子，不吭声，想等到放学回家再包扎。老师一看严重，给他高年级的哥哥说了马上送他回家 母亲用平车拉着他去乡医院。还好，只是留下一条十厘米的大疤。除了不美观，别的无碍。
他在家里学校里都不安分就算了，他的学习成绩，也真真是叫母亲操碎了心。
幼儿园升一年级，母亲找了三次校长，校长才给开个后门上了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中间还留级留了三次，留级成绩也没好上去，唯一的收获就是，他的小学同学是比别人多了些。从家门口到学校有多少棵树，他倒是一清二楚。心思不在学习上，别人数数，他数树，学习能好得了吗？
后来升初一他没考上 ，他自己也不想上学了。看着别人上学，他自己不用去。他自己非常高兴。想着：真好，我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母亲吵着叫他再复读六年级，他坚持不去。
15岁下了学，就跟着邻居的亲戚去济南打大饼。干了半年。回来又在王沟做了三年相框。2001年买了一个汽夯，给新房子的地基夯土。汽夯250多斤，他好像不费多少力气，就搬起来。打夯有时候需要晚上加班，一加班了主家管饭，还免不了喝酒。每次晚归，母亲不放心，总是在门口杨树下等着他回来。
到了订婚的年纪，老是没有合适的，一直没订妥。母亲愁坏了。后来溜乡卖豆芽的给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女孩才修成正果。2004年腊月廿一结的婚。婚后，有了一儿一女。俗话说，不养儿不知报父母恩。他是真切的感受到了。都说树大自直，人大心开。是的，他和他的祖辈一样厚道，踏实，善良，实在。
为了多挣些钱，他去衢州钢厂做修理工，做的活儿又脏又累。刚炼好的钢水倒出来后，他就要去炼钢炉上面焊东西，夏天穿着厚底的劳动鞋和牛仔布的工作服，带着安全带。炼钢炉太烫，隔着几层板子脚烫得都站不住。
他在的那个钢厂空气质量非常不好，对着太阳一照都是冒着金星的。不过，从来不跟母亲说自己干的活儿有多辛苦。长大了，才明白，自己当初没有吃学习的苦，现在就必须吃生活的苦。但，如今后悔也已经迟了。
为了生活更好一些，把两个孩子交给父母亲。和妻子两个人出去做十字绣和裱框。他儿子十个月没断奶，他俩一走，给孩子硬断的奶。可想而知，他母亲为了孙子付出了多少。他母亲自己不说，邻居偷偷告诉他，他们夫妻俩出去后，孩子经常哭到半夜。老的小的都受着煎熬。
他和妻子省吃俭用，努力奋斗。生活好过了些 。想着父母亲身体都健康，族里长辈也都是长寿，父母肯定也都是长寿之人。来日方长， 等自己手里再宽裕些，父母亲年龄再大些，好好孝顺父母亲。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去年夏天出了车祸，医生对他说母亲没希望了，大脑被撞的太严重了。他一下子懵了，他心里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和哥哥坚持把母亲送到徐州医院。就算有一丝希望，哪怕多花些钱，给母亲最后再争取一下。
医院楼梯间里，他又抽起了戒了多年的烟，看着手机里给母亲五一假期去他那里时拍的照片，泪如雨下。他说想多看看娘以前的面容，现在满脑子都是娘出事以后的模样，连做梦都是。
终是那一丝希望也没有了，他给母亲穿了寿衣。奶奶去世时父亲60岁，他以为他自己也能到60岁的年纪还能有母亲疼爱他，视他如宝。而他37岁时就却没了母亲。母亲养他小，他却不能给母亲养老了。
他没娘了！农历五月十三号出的事，出事的时候他还在民权。回来时母亲已经重度昏迷，尚在手术室里。最后母亲连一句遗言都没交代就撒手人寰。斯人已逝，他原一直像一只在母亲翅膀下受着母亲庇护的小鸟。保护伞折了，他不知所措。自己以后不仅要去经历狂风暴雨的考验，还要去照顾好年老的父亲。
由于母亲是意外去世，有些程序要走。他又见了母亲两次，母亲是冰凉的。他只能强抑心中悲痛，疼惜的心脏直颤抖，还不能掉下眼泪。 因为嫂子说家里风俗，不能让眼泪掉在去世的人身上。后来，为母亲准备 后事，他从河南民权请来堪舆大师，为母亲选了一块风水宝地，让母亲长眠于此。他自以为这是为母亲做的让父亲感觉一丝欣慰的事。
有的人说他母亲命苦 ，没来及享福，操心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心善了一辈子，却以这样的方式这样走了；也有人说他母亲命好，她自己是个好心人，留的名声都是说她好话的，听说她出事的人无不为她惋惜。她两个儿子，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子孙满堂，她的后代都是走的正路。在这个家族，祖祖辈辈行的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今年农历五月十九，他母亲去世就一周年了。这一年里，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一家人是怎么熬过来的。谁又能体谅一下没娘的他？给他些许温暖呢？
他每天都想起母亲：开着车，想起母亲是车祸去世的；看见老头儿骑车带着老太太的 ，想起自己的母亲不在了；吃着饭，想起母亲给他做过的好吃的；儿子淘气，不好好做作业，他感觉心力交瘁时，他又想起自己小时候比儿子还淘气，母亲又费了多少心血……
和哥哥约定好回老家的日子，他是傍晚先到家的。到门口时看见父亲一个人，端着加热的剩菜，正在从厨房到堂屋。父亲曾经魁梧的背影显得那样孤独与落寞，似乎老了很多。
夜幕降临，父亲连灯管都没舍得开。一年以前，母亲在时，进门总是先喊“娘”，就是进家第一眼看见父亲，也会问：“俺娘哪？”想着今时不同往日。他嗓子里哽咽了一下，喊了一声：“爸”。眼眶一酸， 强忍着眼泪。故意叉开话题，不看父亲，脸朝向父亲院里种的菜，夸父亲种的菜真好。这空档，又把眼睛多眨几下，眼泪又吞回去了。
一家人吃了饭，他往大门口一站，注意到三棵杏树。三棵杏树早春开了满树的花儿，后来共结了五颗杏子，如今杏子已经成熟。他看着金黄金黄的果实，内心无味杂陈。原是母亲听说了杏树的寓意，杏子通兴子，去年栽下的。母亲希望儿子兴旺发达，平安幸福。母亲对孩子的爱虽然不说出来，可是为孩子能考虑到细微，做到极致。
环顾家里的一切，物是人非；瞥见老实巴交的父亲，满头的白发；想着再没有母亲，在他回家时，做好饭等他，嘱他路上慢慢的。他终于不能自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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