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可
图：来自网络
少年时，我最盼夏天下大雨。我们村子东边五六里的地方，有一条通向微山湖的大河。大雨过后，亢奋的河水滔滔向湖里奔流。这时往日寂寞的鱼儿，成群结队逆流而上，仿佛前面有龙门可跳。喜欢捕鱼的庄稼人，纷纷带着渔网赶赴河边，捕鱼于手舞足蹈的途中。这种大雨后的捕捞，叫撒发水。
父亲便是其中的捕鱼人。还在雨前，他就把渔网用猪血浆过，等候大雨的来临。记得有一次，黄昏时就暴雨如注。待下半夜雨渐小时，母亲在煤油灯下起床，为父亲制作干粮。父亲随后起来作出发的准备。
我想尾随父亲去河边，父亲说天黑路滑天明再去吧。雨又下紧了，我看见父亲戴上席夹子，披上蓑衣，横过一根扁担。一头挑渔网，一头挑“护笼”，踩着泥水，扑踏扑踏走出门去。（护笼，一种盛鱼的器具。用竹篾或簸箕柳编成。口小肚大，口上罩着网，以防鱼跳出）
我再也睡不着。天才微明，就不顾母亲的阻拦，兴冲冲向河边奔去。我看见了父亲，他正蹲在岸边吃馍，渔网摊在地上。我急于寻找父亲的收获，听见水边护笼里鱼的蹦跳，我拽过来一看，里面已有不少的鱼。多是鲤鱼拐、扁鱼、噘嘴鲢子、马楞棒子（一种身子圆如木棍，体型像草厚子的鱼。现已不见。）父亲说，这一会儿不过鱼了。
雨停了，汹涌的河水像浑黄的巨龙摇动着尾巴。忽听得有人高喊，过鱼了。但见对岸一壮年，拽上一条鲤鱼来。岸边歇息的渔人，连忙站起，一个个扯过渔网奋力向激流撒去。父亲把吃了一半的馍馍给我，拾起他最喜欢的“三指眼”渔网，扭转身子，撒向湍急的涌流之上。
渔网被裹挟着向下游漂移，父亲放长了网缰，跟着走了十几米才把网拽住。第一网父亲就捕上来一条八九斤重的鲤鱼，引得岸边一片惊呼。这是父亲一生捕获的最大的鱼，多年之后他还津津乐道。似乎命运注定那条鲤鱼与父亲遭遇，鱼以舍弃生命的牺牲，成全了一个终年劳累落寞的农民稀有的快乐。
那一次父亲捕获了七八十斤鱼。他挑起渔网和护笼，吃力地换着肩往家走。无力替父亲挑上一程，我抱着蓑衣和吃剩的馍跟在后面。由于天热，回到家时鱼已死去大半。
欣喜的母亲与父亲商量，决定那条大鱼不卖，让孩子们饱餐一顿。没有油，母亲往割开的大鱼身上撒了两把盐，白水煮熟了，我和姐妹们却吃得很满足。剩下的鱼，父亲吩咐我与姐姐抬着护笼去邻村叫卖。姐姐羞于张口，她掌秤我吆喝。我们用卖鱼的钱给父亲买了一斤红芋干子酒，父亲已疲倦地躺下。
又是夏天了，记忆中那样酣畅的大雨，近年来确乎稀少了许多。雨后，我也很少看到聚集河边撒发水的农民。电触、横在河上的拦网堵截、越来越多的钓线垂落或竭泽而鱼的灭种捕捞，使得野生的鱼儿大为寥落。
父亲留下的渔网弟弟继承下来，但弟弟却少有显示身手的机会。偶有兴致，去静水河沟捞取一些鱼虾。更多的日子，渔网文物一样闲置角落里，勾起我对父亲和少年夏日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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