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晓佳
图：来自网络
去年的一天，突然接到二姑的儿子电话，他在电话里哀哀地对我说，你二姑去世了。我顿时感到伤感，回想起二姑对我的关照，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不禁凄然泪下。
国家困难时期，我和比我大不到两岁的姐姐，在农村与母亲相依为命，苦苦煎熬。粮食的短缺，让我们无精打采。一天，二姑走娘家，看见我和姐姐耷拉着头，就赶紧跟我母亲说，“嫂子，赶紧把这两个孩子送给我大哥那里，不然......”看着两个恹恹的孩子，母亲同意了。
我不知二姑当时身上从哪里弄来的钱，竟及时地带上我们姐弟俩，赶火车，转汽车。中途停车时，还给我们买饭吃，几百里路程辗转，把我们送到了父亲在城里的新家。父亲喜忧交错，喜的是，见到了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忧的是，本来已是七口之家捉襟见肘的日子，又添了两个孩子两张嘴，艰难可想而知。城里计划供应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也和乡下人一样吃野菜。
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每当全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只喝一碗能照人影儿的稀粥，把馍馍和米饭都省给了我们吃，然后把碗一推，坐在桌边看着他的一群儿女发呆。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二姑是什么时间离开我父亲新家的，她又是怎样回去的。她走后，我和姐姐在父亲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尽管能够吃饱饭，但是思念母亲的心情日益剧增，经常在角落里想家想得哭出声来。
一次，晚妈发现了我们的哭泣，就和我父亲商量，把这俩孩子送回家吧，他们想娘了。听说要回家了，我和姐姐都很高兴，转忧为喜。于是，时任地委讲师团团长年轻的父亲，请了假把我们送到火车上，嘱咐一位女列车员，别忘了到曹村车站喊我的两个孩子下车，然后就中途返回他所工作、生活的城里了。
回到家里，时值五月，麦穗已经发黄，很快，麦季子到来，缓解了饥荒，我们娘儿仨又欢乐地生活在一起了。若不是二姑把我们姐儿俩从农村送到城里，情况真是难以设想。我以为，这是二姑对我的最大的宠爱和怜惜，也是我对她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主要恩情。
我和姐姐回到农村以后，读完小的学校离二姑的婆家只有一华里多路，抬脚就到。记得那时，我经常抽空去她家，她高兴得逢人便讲，“这是我娘家侄子。”然后就锅上锅下地为我张罗好吃的东西，炊烟熏出了她温热的眼泪，草木灰落满了她破旧的衣衫，她全然不顾。看见我吃得很香的样子，她的脸上乐得像一朵灿烂的秋菊花。
二姑和我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关系。她和其他的姑姑不一样，她心地极其善良。倘若我的晚奶奶和我母亲发生口角，别的姑姑会帮我晚奶奶和我母亲吵个不停，唯独二姑本着脸数落我晚奶奶，她是可怜我们娘儿仨啊！于是争吵便会很快平息了。
知恩图报。当我在矿上工作时，找人托关系求情，把二姑唯一的儿子招进了煤矿当了一名农民协议工，从而让我这位表弟很快解决了婚姻这个终身大事，二姑的一块心病也落了地。谁知农村某些年轻人的不孝陋习竟然出现在二姑的家里，儿媳妇经常与我二姑吵吵闹闹，我的表弟软弱无能，竟由着老婆性子无休止地闹腾。
倔强而有自尊心的二姑，一气之下，愤然离家出走，走到了山东某农村给一家做了保姆，后来任凭她的儿女如何请她回家，她都没愿意。害得我姑父焦灼不安，病魔缠身，先我二姑而去；她的儿女无奈，只有隔三差五地去她那里探望。我几次也想去山东看看我二姑，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去成，如今接到噩耗，怎能不让我内疚和伤心？
二姑的尸首是从山东运回老家的，出殡的那天，我带上妻儿前往奔丧。当我们的车子驶近二姑的村庄时，与我一同前去吊丧的堂弟，在停车的地方放了一盘鞭炮，意思是告诉丧事现场我们来到了。很快，对方也响起了一串鞭炮声，意思是知道了。
紧接着，我表弟披麻戴孝，手持一根柳木的哀棍子，被一个老者领着，走在一列穿着孝衣的队伍最前面，待走到我们面前时，一个人把手里拎着的软垫子放在地上，让表弟跪在地上向我们磕头，那个领着他的老者，一把把软垫夺过来扔在地上，对我表弟说：“你就跪在水泥地上磕头吧！”
言下之意是，他是知道二姑的娘家人，已经知道了我的这位表弟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故意让他这样做，以便来宽慰二姑娘家人的心。于是，我表弟便真地把头狠狠地往水泥地上磕去，见状，我连忙把他拉起，那样磕头会把头磕烂的啊，要是二姑有灵，她也会伤心不已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们沿有坡度的水泥路，慢慢地往上走去。听到丧事的喇叭声和荡气回肠的哀乐声，没走几步，我便泪流满面，一幕幕二姑对我好的情景又袭上心头，越想越悲痛，竟在行走的队伍中哭出很大的声来，沿途的人们无不侧目。
在灵棚里，我在二姑的遗像面前驻足良久，不愿离去，眼泪还是唰唰地流淌不止；我们农村有个习俗，娘家长侄子叫做“楔三斧头”的，我是二姑的长侄子，我自然地要为二姑楔三斧头。那就是当亲人们一一从棺材里瞻仰过遗容之后，要盖棺起棺，准备下葬。
当时，我手持一把似乎已经生了锈的斧头，在一个人的引领下，围着棺木，用斧头逐个地把三根固定棺材盖的铆钉夯实。我边夯斧头边哭。周围的人也跟着哭，顿时屋内哭声越来越大，这哭声，凝聚着亲人们对二姑的眷恋和怜惜之情，也是对活着的人一种抚慰。
我参加不少亲朋好友的送殡仪式，像这样临场不断地哭泣现象不多。因为我二姑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对我们娘儿仨有恩，这种恩情，既是亲情，更是人性的良知。
抛开亲情不说，单从人性的良知来说，二姑确实是一位值得敬仰的世间好人......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