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劲勇
图：红艳
我想，再过几年，那个夏天葱郁，冬日素裹的村庄就会不复存在了。乡村复兴的时代浪潮终究也会拍打过来，把过去冲刷干净，留下一个簇新的现代化新农村。
我出生的村庄叫王沟刘元集，它小到在标准地图上无法显示，只是广袤苏北平原上的一个小小坐标。但却也足够大，大到能装得下满满的儿时生活回忆。回忆像是散落的拼图，总是凌散的，堆积在面前眼花缭乱，但随便拿起一块，却都带着整个故乡的影子，勾起那些贫穷但充满欢乐的美好时光。
先简单说下村庄，东西长，南北窄，一条不算笔直的马路从东到西横穿而过。我家住在东头，东头以董姓居多，西头则以刘姓为主。也有其它少数姓氏散居在村里，如：郭、孙、牛、高、张等，村子大约有2千人，在周围算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落。
恰如其名，刘元集是一个集市，吸引着周边几个村子的人前来赶集，逢单还是逢双成集，已经记不太清。犹记得，集市的西端是羊市，还有村医院，医院的后面是一个电影院，拉了围墙，但是露天的，催人泪下的台湾电影《妈妈再我爱一次》就是在电影院看的。
东端有一条南北巷子，专门卖鸡蛋的地方。东端还有几个理发的摊子。中间是主街道，两侧有百货商店，也有小卖部。沿主街道有很多露天小摊，卖衣服的，卖菜的，卖农具的，卖麻花的，卖包子的，一应俱全。上小学三年级，老师让开始使用钢笔，就是母亲带我去集市上的百货商店买的，记忆深刻。
奶奶喜欢赶集，放暑假了，就叫我一起，但我宁愿待在家里。于是，奶奶就拿着小提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自己去了。回来时，总是在院墙外面就叫我乳名，我就飞奔着去接。每次奶奶回来，袋子里都装满了带给我的各种瓜果。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会随奶奶一起去集市，享受那曾被忽视却一去不返的时光。
随着交通越来越方便，小小集市也失去了它的魅力，十几年前，集市就彻底凋落了。偶尔回老家看看，也不会去西边，现在的集市是什么样子，已全然不知了。
村子南边有一所小学，招收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以前的学校，破破烂烂，房子是土墙结构，桌椅也是千疮百孔。校园里有一座坟墓，东南角有一个大坑，夏季常积满雨水。我和几个姐姐都在那度过了小学时代。后来几经修缮，现在已经很漂亮了，还在使用中。在如今物质日益丰富精神仍贫瘠的乡村，仍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实属不易。向坚守的一代又一代的老师们致敬。
我们急速向前奔跑又忍不住回望。人性是贪婪的，当世代久居的生活环境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巨大改变时，一边祈盼未来，一边眷恋过去，所以常常会站在现在的节点纠结不已。
哲学家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现在拥有的每一刻都将成为过去，成为回忆的一部分。被记录下来的回忆是永不褪色的照片，贴在心墙，可以时时观摩。接下来的赘述也意在于此。
再漫长的岁月都终将消融在四季的更迭中，再寡淡的日子都能找出熠熠闪光的片段。接下来，我想用四季串起对故乡的美好回忆。
春色。
先从春说起吧。立春后仍处处还带着冬的痕迹。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用心等待，春天也如此，它总是姗姗来迟。春天是朱自清笔下的小姑娘，矜持中带着俏皮，直到撩拨到柳树抽了芽，杏花孕育了骨朵，它才算正式到来。
春天的风变得柔和了，像奶奶温柔的手抚过脸庞，暖洋洋。冰冻的大地变得松软，踩在脚下，仿佛能感受到生命复苏的涌动。一夜之间，各种叫不出名的青草钻出地面，嫩绿的叶须随风摆动。在农村，草儿是春的使者，传递着自然生命的力量，启发着农民勤劳意识的复醒。
蛰伏了一个冬季，被冰雪寒霜压弯了的麦苗也恢复了精气神，叶子舒展开了，气色明亮了，一天赛过一天地勃勃生长。整个大地变得更绿了，阡陌其间，像是被分隔成了一块块碧绿的地毯，那是勤劳的人们用双手和汗水编织，孕育着最珍贵的果实。
春季里还有一个重要的节日，二月二，标示着阳气自地底而出，春雷乍动、雨水增多、气温回升，万物生机盎然，春耕由此开始。这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节日，记得每年的这一天，父亲早早就会用锅灰在院里画上一个大大的圆形图案，寓意五谷丰登。
母亲还会提前炒好一大锅黄豆，在以前缺少零食的日子里 ，它的酥脆咸香，至今想起来，仿佛唇齿间还能感受到丝丝美味。
夏收。
阳历6月，初入夏天，正是收割小麦的时候，以前的农村学校会专门放半个月的假期。那时候没有联合收割机，全部依靠人力完成。夏天天亮的早，大人们在四五点先起床去磨拭镰刀，孩子们随后则在睡意朦胧中挣扎着爬起来。
割麦是真正只争“朝夕”的农活，以避开白天热辣的太阳，即便如此，如芒针般的麦穗也常常会刺痛裸露在外的皮肤留下斑斑红点。割麦只是序曲，接下来的运输、压场、扬场、晾晒，每一步都不可或缺，每一步也都在抢时间，节奏会非常之快。
大人常常没有时间做饭，所以会未雨绸缪，早早地腌咸鸡蛋，包松花蛋，还会买一些咸鱼，压下足够的面条，为每年一次的麦收做好充足的准备。像是一场战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场战争的最大敌人就是夏季里变幻多端的天气。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下得猛。刚刚还烈日当空，倏忽间，暗青色的乌云从天边卷起，大风夹裹起树叶哗哗作响，一道道明晃晃的闪电刺亮半空，伴着一声低沉的雷鸣，天空仿佛被劈开一个口子，大雨倾泻而下。慌乱的人们来不及闪躲，被浇了个透心凉。
秋种。
历经一个酷暑的煎熬，早晚间已透着凉意。秋天是一年之中另一个重要的农忙时节，从土地中收割成熟的果实，又重新种下希望的种子。小时候，最喜欢光脚踩在刚翻整过的泥土上，绵软湿润，丝丝凉意经由双脚传导至全身，仿佛庄稼在汲取大地的营养，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空气，那是果实成熟的味道，沁人心脾。
平整如毯的田间到处都是劳作的村民，乡亲们用双手呵护每一株庄稼，用双脚丈量每一寸土地，用汗水滋润每一颗禾苗，这是神圣的劳作，容不得半点马虎。
等到天色近晚，金色的余晖铺满大地，树影被斜阳拉长，袅袅炊烟升腾在村庄上空，饭菜的香气提醒饥肠辘辘的村民，该回家了。村民们直了直僵硬的身板，心满意足地环视下一天辛苦劳作的成果，收拾好农具，推上板车，汇入熙攘的归家人群中。小路上重又热闹起来，大家边走边聊，间或有几只眷恋主人的小狗，撒着欢似地来回奔跑，激起薄薄的一层尘土。
该下雨了。
是啊，就等一场大雨了。
等到暮色四合，灯影绰绰，村子里也渐渐寂静下来，在这劳作的季节里，还有什么比早早休息更让人向往的呢？
冬趣。
相比春夏秋三季，农村的冬天要萧瑟的多。树叶全掉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天空，北风吹过，显得更加凛冽。
怕冷的鸟儿早已飞去南方，只有麻雀，叽叽喳喳，在草垛和庭院中觅食，机警地避开觊觎的孩子。捕鸟是漫长冬日里一项好玩的游戏。取一个筛子，用木棒支撑，下面撒一把小麦，扯一根细线，引到房门后静静地等待前来觅食的麻雀。
麻雀是很聪明的鸟类，几乎不会直接钻进去，总是在外面左顾右盼，来回踱步。等发现安全了，也许是饥饿驱使，才会进来小心贪婪地啄起食来。这时，要迅速拉绳，受到惊吓的麻雀扑棱棱地就被罩住了。但也有失手的时候，不免暗自懊恼，怏怏地收了道具。
捕鸟是一个人的游戏，踢毽子砸沙包则是一群人的狂欢了。和隔壁的小伙伴聚在一起，设定好规则，这样简单的游戏能玩几个小时，看着毽子在空中翻飞，踢毽子的人左腾右挪，眼疾脚快，极力去接住每一次落下。对手则在旁边干扰起哄，换一个你方“踢”罢我登场。印象中踢毽子最好的，是住在前面的小五哥，体形修长，动作矫健，强劲的弹出又轻柔的接住，常常引来阵阵羡慕的欢呼声。
提到冬天，不得不说到雪。雪是冬天里大自然的恩赐，既滋养了大地，又给小孩子们带来无数乐趣。堆雪人，打雪仗自不必详说。还记得和雪有关的一个好玩的游戏，找一个坡度适中的大坑，一个人坐在一张塑料布上，顺坡呼啸着滑下去，安全又刺激。轮候的小伙伴，站在厚厚的雪地上，搓着手，哈着热气，脸庞红通通的，在坑边跃跃欲试。
有时贪嘴，就会握一个雪球，舌尖甫一碰到，那沁凉的感觉就已直抵肺腑。小时候的冬天，雪下的频繁，也下的浓烈。经常早起推门，眼前白茫茫一片，抬头望去，鹅毛般的雪花从天飘落，洁白纯净。
现在想想，发生在故土上的这些美好的日子，已然过去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七千多天，弹指一挥间，就从身边不经意地流逝了。
这二十多年，我也去了很多地方，添了很多经历，所有的过往都化成回忆，在心中不断的堆积。但对故乡的回忆，却像烈酒般愈来愈浓，愈来愈醇厚。
距离故乡越远，心就离它越近。不仅仅指距离，也指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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