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可
图:来自网络
玉米该收了,老丁和妻子从城里赶回乡下。妻子说,我在地里掰,你往家里运。今天你就当一回驴子。
驴子就驴子吧。老丁换上从城里淘汰下来的旧衣服,蹬上跟脚的球鞋,一幅出力的农民装束。他从棚下拉出了平车。
这是一辆旧平车。车襻绳上系满了疙瘩。车把里曾浸透他和家人的汗水。好些日子没有滚动了,车胎已经发瘪。由于长期负重和经常在泥泞中前进,车圈车条都已生锈,车胎也布满裂纹。父亲在世时,这辆平车多是父亲拉动。
多年来,老丁和父亲妻子就是分别驾驶着它,拉土拉粪拉化肥交公粮或运送庄稼,奔波在村里与村外,家庭与集市之间。对这辆承载着丰收的希望,一年到头任劳任怨的平车,老丁能给它的唯一慰藉和犒赏,是每年春节时,慷慨地奉上一块红纸条条,上面写着“日行千里”的祝福,贴在它的木头车框子上。
老丁知道,恭维平车“日行千里”几乎与祝愿它多子多福一样不切实际。平车也决不会因为接受这点虚飘飘的人情,而陶醉在“奔驰”、“宝马”才有的衿持和优越之中。更不会萌生去什么大院门口兜风的冲动。
老丁清楚,自从这辆平车进入他的家庭以来,车轮接触最多的是家前家后的土地。那年父亲拉着红芋去一百里外换粮,算是平车最风光的一次远行。曾经装载着嫁妆去姐姐的婆家,大概是平车一次较为体面的经历。还有一次妻子拉着母亲去城里看灯,可能是平车最温馨的记忆。
给车胎充上新鲜的气,轴头子里又滴进润滑的油。老丁拉起平车向玉米地走去。他想起那年父亲集上卖粮,未及躲避收地皮税的凶悍,平车被人家踹了两脚的情景。
想起自己青壮时,和生产队另外几个小伙子,每人架一辆平车,一天一趟去二十里外的县城拉氨水,当时他驾驶的就是这辆平车。一袋氨水近千斤。出了化肥厂的门是一段漫长的上坡。他俯身前倾奋力攀登,缓慢地蜗行着,汗水滴滴答答。没有谁肯在后面帮着推一把。靠着路边走,来往的机动车辆谁都比他的平车有资格抢道。且一身汗臭还要承受着飘落过来的鄙夷。
老丁现在想来,其实人人都明白,世间的车辆虽说都有橡胶轱轮,高低贵贱却有天壤之别。拉平车的人卑微的身份,决定了靠力量拉动的平车,在一切车辆中地位的低下。
妻子已经把掰下来的玉米扔成了堆。老丁张开鱼皮口袋装上玉米。地刚下过雨不久,平车承重过多就要下陷。老丁亲切地把十几个口袋一一抱上车去,招呼妻子前来助力。他架起车把,抓过襻绳斜勒在肩头,弓下身子开始发动。妻子在车后使劲擁着,到地头时,老丁已是气喘吁吁了。
通往村里的路比较平坦,现在我们的诗人老丁要独力前行。不想有警车开道,不奢望前呼后拥。不须考虑怎样保持风度。也不必像许多小车司机那样担心颠波了上司而小心谨慎。
但此时,老丁觉得车上的玉米比一切端坐的显赫都要高贵,都更值得他俯首如牛。他一边奔走,一边向同样拉着平车的乡邻打招呼。积蓄在体内的水分,首先从脸上溢出,迷蒙了眼睛,老丁撩起衣襟反复地擦着。毕竟不是常拉车的人了,多年在城里造就的一身浮肉已成了累赘。路边两只啃草的山羊,抬起头看他,似乎在窃笑:瞧,这个冒牌农民的熊样啊。
下岗的时候,老丁还顺势跑了几步,如被春风相拥。他“蹄声”踏踏,好象拉的是一车新诗。
家门前又是上坡,老丁使出全身气力冲刺了上去。大门敞开着,没有门卫盘查。家中的黑狗摇头摆尾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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