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可
图：来自网络
一大早，老魏就把竹梯子斜竖在屋前墙上。他吩咐老伴用心扶住了，弯腰蹬着梯子，吭哧吭哧向屋顶爬去。毕竟是奔六十的人了，腿脚已不大灵便，直打哆嗦。费了好大劲，老魏才气喘吁吁爬到屋脊上。远远看去，穿着黑棉袄棉裤蹲在屋脊的老魏，更像一只大乌鸦。
这是他们老俩口住的房子。二十多年的老屋了，久经风吹雨打，屋顶已经脱脊，不少屋瓦松动，错了行。下雨天，老魏经常看见，从屋顶的空白处，好多不务正业的雨点不去庄稼地，却空降到床上来，非常感兴趣地滋润被褥。过的再孬也是日子，没有能力再盖新房的老魏，这次爬到房顶上，就是准备修破补漏，以凑合着在里面打发他和老伴的晚年。
老魏的家在村子最东头，东面是一望无边的庄稼地。他看见太阳刚拱出半个脑袋。按说他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不碍眼的欣赏日出。但老魏已没有这个兴致。整天碰头碰脸的熟太阳，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他听说，每天都有好多的人，去泰山看日出，去海边礁石上看日出。他们像蚂蚁一样挤着，向山顶爬去。为了能占得一个好位置，半夜里就起床，裹上租赁的天南海北的人穿过的大衣，呼朋引类向山顶集聚。等啊，等啊，看见太阳从老地方出来，就像第一次知道还有个太阳似的大呼小叫。不就是这个从村东天天溜向村西的太阳吗，日出的情景，老魏小时侯和同村的三狗二蛋一起，在桑椹子树上看过。
中年时坐在瓜庵子门口看过。在麦垛上看过。他相信，这个太阳和人家在山顶、在海边看见的是同一颗。不是冒牌顶替的，不是复制品，不是赝品。难道成群接队去看，太阳就着意打扮？漫不经心地瞅一眼，太阳就以为被怠慢了？就板起了冷脸？就少了一块？就克扣照耀的热情？老魏实在不明白，那些红男绿女，打着遮阳伞，戴着变色镜，抹上防晒霜，明明是对阳光设防，为什么还挤着上山去看日出。
其实，老魏早年对太阳有过特殊感情，曾因赞美太阳得到过实惠。那年公社举办小靳庄诗赛，要求每个生产队推荐两名根红苗正且富有才情的选手。老魏自告奋勇参加。另一名是村民三狗。高高的赛诗台面向东方。兴奋的太阳，俯望着下面激情洋溢的人群，等待着倾听对它的赞美之声。先是三狗登台，朗声曰：太阳像个热烧饼，圆又圆啊香又脆。真想上天咬一口，还怕烧饼烫了嘴。台下一片大哗。
主持诗会的负责人厉声呵斥三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恶毒攻击我们的红太阳。命令民兵把三狗扭下台去。诗会继续进行。老魏面热心跳地跑上台，双手向天作捧出红心状：半夜想起红太阳，心头觉得热烘烘。捧起宝书灯下读，直到日出东方红。老魏的朗诵，引来阵阵喝彩。那位公社负责人，握住老魏的手连连夸奖：好诗，好诗。中天的太阳也满面笑容。这次诗会老魏得到的奖品是一个大白瓷茶缸子。如今虽已掉瓷，还能使用。老魏常常用来承接滴答下来的雨点。
转眼已是快六十的人了，年轻时的那次“辉煌”，早在记忆里模糊。虽然还保持着和太阳的交往，但感情已平和了许多。在老魏眼里，太阳就像他的老伴，没有它不行，天天厮守在一起，却又淡了激情拥抱的冲动。
夏天在地里干活时，老魏喜欢光着膀子让太阳晒。冬天也和别的老头扎堆，依着草垛或墙跟，眯缝着眼晒暖。他觉得太阳一点也不偏心。光顾他家被雨淋湿的被褥，照耀人家楼房的玻璃窗或他屋上补丁似的木头窗，每天东来西往，万年如一日，做的都是份内的事。不去一拥而上的迎接，太阳也会按习惯从东边地里拱出来。
东边的太阳在渐渐升高，老魏还蹲在屋脊上忙活。把破瓦扔下去，招呼老伴把好瓦递上来。仔细地将错位的瓦理顺，让老屋继续庇护他和老伴以后的日子。现在他感觉有些饿了，在顺着梯子下去之前，他扭头又看了太阳一眼。忽然觉得三狗当年的比喻十分精彩，太阳还真像个热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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