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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农民作家朋友死了

文:南丰后人

图:来自网络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至高的追求,文友姚鹏志的终极目标就是以自己的名字出一本书。 —— 题记

江南,浙赣交界的半山区地带。两条蛇形的山脉之间,出现了一片平缓之地,那里有矮山、有清水、有错落的田畴,沿溪筑就了一二百户农家,那就是我出生的村庄。

姚鹏志,比我长一两岁的男孩,高我两个年级,我们同一个村,只不过相距几里地。

那时,还是“文革”期间,我们正在读小学。穿着哥哥穿过的衣服,戴着姐姐戴过的红领巾,赤脚、蓬头、污面、背一只破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那是我们读书生活的写照。

有一天,学校召开大会,操场是挤挤挨挨一大片。主席台上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低着头站在那里,我们正在纳闷,就听校长大声说道:今天开一个批斗会,某同学把伟人像给脏污了,今天要他认认真真交代罪行,他从一个学习积极分子变成了反面教材,大家今后一定要从他身上吸取教训!

待我仔细看台上时,那某同学不就是我们村上的姚鹏志吗?只见他战战兢兢地交代了——如何不小心用铅笔在伟人像上学画的事情。会场上熙熙攘攘,我也没有听清楚一些细节,看看同学们都面面相觑,好像大家都可能要犯类似错误似的。

当天,姚鹏志还在班主任带领下,一个班级一个班级走进每个班上作检讨。轮到我们三(2)班时,看到他埋头啼啼哭哭的样子,我也扑倒课桌上,不敢看他的样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见到过姚鹏志,听别人说,他辍学了。

大约是1977年光景,我中学毕业后在家务农,每天早饭前,要随生产队社员干农活,中午前后又是重复的两段繁重体力活。唯有夜晚,好像是属于我们自由发挥时段,可以海阔天空地聊,可以五音不全地唱,可以无拘无束地闲逛。

我偶尔得知,姚鹏志开始写书了。你也许不知道,那时,我们对写书的人有多么的崇拜。

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我和邻居的一位同学,专门走了几里地去拜访姚鹏志,想看看他是如何写书的。

这是一个靠山岩的自然村,三间泥瓦房就是姚鹏志的家。快到门口时,“汪汪汪”的小狗就来迎接了。在他父亲面前,我们老老实实地介绍了自己的父母,方才得以进门落座。

他父亲带点埋怨的口气说道:“姚鹏志现在天天想着写书,连农活也不想干,你们可千万别学他的样!”说的我们也不敢大声说话了——“我们来玩玩的”。

待到他父亲到门口的坪地上歇息的时候,在昏暗的灯桌前,我们才吞吞吐吐地向姚鹏志说明了来意。

姚鹏志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这些年,他一边参加村里劳动,一边念念不忘写作,他想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他要把在学校的委屈、在农业生产中的劳累、在爱情中的困惑写出来……

当我们要求看他的作品时,他环顾左右不好意思。过了好长时间,才悄悄地拿出了他自己手工装订的练习本出来。

我们翻看时,只见上面已经写了几十页码的文字,涂涂改改的就像“鬼画符”,小说的标题叫“飞翔”,内容大体是要讲述一个农村青年,通过多年奋斗获得社会认可,最后收获爱情的。看到他小说中还有飞机上的事情,我们好不羡慕,问道,你坐过飞机啦?他答:没有哇,那是凭想象的,这就叫做创作嘛。

月光如水照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路回想起姚鹏志的拼劲,愈加崇拜,因为,在那个举国崇尚“文学青年”的时代,我们也是个愤青,我们豪情满怀,我们蠢蠢欲动:也要开始写文章了。

岁月不饶人,因为生活所迫,后来我离开了家乡,来到了更南方的广州打工。

在工厂里,劳累一点不算什么,因为,我那时毕竟年轻,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可思乡之情常常难以排遣,尤其是到了夜晚,仰望家乡方向的星星和月亮,经常会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最能解乡愁的莫不过于收到家乡的来信。我往往两三天写一封信寄回去,可收到的却是一个月才有一封,甚至时间更长,因为,我的父母都不识字,还得雇人代写。

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份鼓鼓囊囊的的信件,打开一看是姚鹏志寄来的,里面夹带着他的一篇小说“打工梦”,想叫我提提意见,他在述说了家里苦闷之后,问我是不是也可以来广州打工,体验一下大城市的生活。我当即回信,表示欢迎他多出门走走看看,并答应他立即去找我们的领头。

姚鹏志果然也来到了我们这里打工了。虽然不在一个车间干活,但开始几天,夜晚还是和我搭铺的,夜深人静之时,他和我说的最多的还是“作家梦”,他是下定决心要在写作上出人头地的——“我不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过了一段时间,姚鹏志终于花钱到外租房子住了,因为,他需要清静的一个人的夜晚,他还要续写他的小说。

有一次晚上,我们去看姚鹏志,只见他的租房里,地上一片狼藉乱象,唯有满墙上贴满的纸片还算整齐,有名言、警句、或者是报刊杂志上剪接下来的文章。

他自己也有一句描红的名言,并且挂在了床头上:“等到我的书出版的时候,自然不亚于建了一幢楼房!”

四 

几年打工的日子,就这样平平常常过去了。

不过,有一年过年回家,姚鹏志父亲给他相了一门亲事,是距他家十几里地的一位农村姑娘,据说,姑娘没怎么读过书,还带了一点残疾,好像是腿有点瘸,如果不注意是看不出的。

那年正月,姚鹏志就没有和我们一起南下打工了。听说,秋天就和那位姑娘完婚了,我由于打工的厂里走不开,就托父亲随了礼去喝喜酒。之后,一年半载也难得通信了。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回老家,又上姚鹏志家去玩。婚房也没有了新婚的气息,倒是报刊杂志堆满了墙角,有的还存放在阁楼上。

他的父亲已经故去,爱人见他常年沉醉在写东西,干农活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家生活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而他家一亩三分地的庄稼稀稀拉拉,甚至一天只吃两顿,爱人不想与他过了,前两年带着儿子远走高飞杳无音信。

在他的一间边屋里,他和我进行了一次长谈。我渐渐知道,他的文学梦越陷越深,已经写就的半成品小说稿有好几捆了,两只结婚的大箱子也装不下,就放到了屋边一整排,有的已经泛黄。

他告诉我,平常除了白天干些农活,晚上就在这间边屋里挑灯夜战。这些年,他攒下的钱,大多用于卖稿纸和投稿的邮费,还参加过文学类的函授学习呢。

期间,他写就的稿件,投了退,退了再投,可是从来没有发表过。他像是感慨又像是埋怨地说道:“现在外面的编辑也懒多了,好多连退稿信只字也不写,甚至连原稿也泥牛入海打了水漂……”

临走时,我劝他,还是先把生活搞上去再说。他知道我还在大城市工作,就把一本厚厚的退稿小说《人生如梦》郑重地给我,要我帮助找出路,有机会的话,交给出版社看看能否变成铅字。

“我是把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交给最信赖的人。”姚鹏志的这句话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光阴如梭,一晃就是几十年,姚鹏志也到了花甲之年。听说他劳苦困顿,身体大不如前。

这些年,为了写书,常常闭门不出,节衣缩食,沉默寡言,只是与老母亲相依为命,但时有口角发生,老母亲在一而再的唉声叹气中,也越来越不说他什么了。

前几天,我忽然接到了他的母亲通过老家同学打来的电话,说是,姚鹏志病倒了,而且说什么也不去医治,多次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偶尔说过,临终之前就是想见见我。

我这才想起,他的一部“人生如梦”的小说手稿还在我这里,“我要尽力满足他的心愿!”我心里这么想着,就立即和印刷厂取得了联系,很快就把他的手稿《人生如梦》印成了100册标准样书,封面就采用了姚鹏志老家门口的田畈场景,一条清澈的小溪静静地流淌着。

正值中秋佳节,我向老板请了假,打包好他的新书,匆匆赶火车、乘班车回到了老家,还未进自家门,就拔腿往姚鹏志家里赶。

山依旧,水长流,姚鹏志的三间泥瓦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听姚鹏志老母亲说,这几天,姚鹏志已经昏死过去几次了,现在是吊针在延续着他微弱的生命。

在阴阴发霉的房间里,我呼喊着姚鹏志的名字,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刚刚出版的书籍,展示在他的面前,只见他忽然坐了起来,拔掉了挂针,双手紧紧捧着油墨香的《人生如梦》,突然放大了瞳孔,流出了两行幸福的眼泪,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姚鹏志终于头枕着《人生如梦》走了,他的老母亲告诉我,以后每年姚鹏志的忌日,她都要去坟上烧一本《人生如梦》给姚鹏志做纸钱,我说,只要有时间我一定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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