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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天,丰县老家麦田里的绿菠菜

图文:程守忠

寒潮过境的第二天早晨,最宜独自走在老家的田野里。“万木冻欲折” 的霜晨,火红的旭日自偏东南方向冉冉升起,而身旁是霜雪的天地,简直是处在“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境界里。

田埂上铺设着一层纯天然的干野草 ,那是前朝的遗老,无意给干硬的黄土埂铺就的“丝绒毯”,霜雪就在上面薄施粉黛,洁净而滑润。

如果你待在暖房里久了,贪看这凛冽清静的妙境,戴着粉黛的丝绒毯就会恶作剧——摔你一个跟头,谁让你忘记了那句至理格言了:看景不走路,走路不看景。就是摔倒了,也会无大碍,黄土构筑的土埂看似干硬,其实是“银样镴枪头”,线条柔美曲缓,而且有干草铺垫,起到缓冲作用,顶多摔疼屁股蛋,赚你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而已,绝不会骨折皮破,酿成流血事件。最妙的是打一个趔趄,让你矮下身子,看到干草覆盖下的青草嫩芽——三九、四九即将过去,打春就在眼前了。

即使腿蹲得有点微疼,笑意不觉在脸上显露:被霜冷欺压成弯腰的麦苗,正在朝阳下努力挺直腰杆,晶莹的露珠滑向麦叶尖头,苗尖和露珠分离的瞬间,苗针猛地弹直,整个窄窄的冬小麦叶便剧烈地抖动起来,那是一次扬眉吐气的仰天大笑。笑声未歇,伙伴们皆抖落重负,恣意弹抖,整块麦田都纵情高歌起来,那是贝多芬《田园交响曲》中,最壮丽的乐章,金铁交鸣,豪迈酣畅,气吞万里如虎!

又在笑声里前行几步,一片青碧的油绿闯入眼帘:老家的土菠菜!

老家的土菠菜,俗称“埋头菠菜” ,匍匐在地面生长,叶小而精神,碧色而甜香,品质好过大叶菠菜,简直就是田野里的小精灵。

埋头菠菜,是老家蔬菜系里的熟客;能不熟吗,从唐代一直种到现在。昔日的老家,白菜、萝卜是冬菜的主力军,每一家都有窖藏;至于心里美、胡萝卜、土豆,随着农家生活条件的改善,冬天也不稀罕了,而成为大众化的菜蔬。菠菜,老家几乎每一家都撒几片,原来,最好撒在麦田里。

春节前后,特别是整个腊月,是享用埋头菠菜的最佳时令。当然,正月里,烧丸子汤做青头、凉拌菠菜豆腐皮佐酒、素炒,都是可圈可点的。

割菠菜的感觉,丝毫不逊于挖荠菜。荠菜鲜香味美,属于纯天然佳品,虽然往日冬春季节,遍地都是,但野生荠菜的植株太小,适合磨炼意志、磨砺耐心。菠菜要割,因为棵较大,易于操作。

秋收结束,麦田就整好了地。耩过冬小麦种的畦田里,父亲就端着菠菜种混合这细沙土的洗脸盆,来到田埂上。把脸盆靠在肋下,左手把住盆沿,胳膊微微加紧,束缚住稳定,不倾覆,右手就抓一把沙土和菠菜种子的混合物,开始“天女散花”了。大部分种子和烟尘落在田埂上,落在畦田里也无妨,反正等到冬小麦返青时,菠菜已经挖光了。

父亲是建国初期的老师范生,书教得好,会说评书《水浒传》、《三国》、《西游》、《聊斋》、《说唐》,也是种庄稼的好把式。父亲种植庄稼,从来都是从从容容、井然有序,不由令人想到格言:先生改大夫,如同快刀打豆腐!父亲,是左邻右舍的指向标,父亲啥时候种啥,大家都跟着学,不需要动脑筋。

自己责任田冬小麦地里撒菠菜,不但能解决冬天吃青菜的问题,还能换几个零花钱。记得当时我还在上师范,放寒假时的腊月二十九,彤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雪。大哥、二哥已经成家,分家另住。

父亲召开家庭会议,要求全体家庭成员都去二哥麦田里割菠菜,而且允许家庭成员发动族人、邻人参与,许诺只要一家出工一人,就给写对联、送鞭炮、点心等,当时二哥、二嫂颇有微词,买这些东西,需要花费不少的钱,当时每一家都过得不好。我爸说,小二,卖了菠菜,如果不赚钱,我出钱给大家买东西。

夜来老家一尺雪!十几麻袋菠菜还没有运到集市上,早被菜贩子高价给趸光了。买了红纸、笔墨、鞭炮、点心糖果分给各家后,二哥还是剩下近200元。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200元近乎一笔“巨款”了,二哥一家踏踏实实过了一个肥年!

三十多年没有见过我的高中同学李建国了。上学时,他最爱吃我从老家带来的杂面菠菜窝窝头,他总是拿出他从徐州家里带来的等量肉松和我交换。

冬天的周末回家,我最愿意随着母亲去割麦地里的菠菜。埋头菠菜长着团团的棵儿,像小儿稚嫩的手掌,贴着地皮铺展着,分外喜人。稍稍贴着地皮探进去小铲儿,微微一前送,若有若无的一阻一响,一棵鲜碧的菠菜就从地面上翘起来身姿,拈起,掸掉浮土,就装入篮子里。不到吃一顿饭的工夫,就能割下来一大篮子 。

淘洗、沥水、改刀备用。把混合有小麦、大豆、玉米、红薯干在一起磨成的杂面和好,饧一饧,适合擀杂面条,菠菜做青头,露一点盐味,非常好吃。掺入菠菜捏窝窝头,更好吃,  

光溜溜的杂面团,搓成长筒状,揪成剂子,擀成圆圆的大张薄面皮,把改刀后菠菜马上腌渍,盐加早了,菠菜里的汁水就会被煞出来,窝窝头的口感就逊色了。在面皮上把盐渍菠菜摊匀后,卷起来,再揪成(也可刀切。)剂子,捏成小巧的窝窝头,上屉蒸熟。

我去学校要带整整一锅,装在白布口袋里。有时,也蒸几个灌笨鸡蛋液的,那是给我爷爷吃的,谁也不能吃。爷爷会偷偷地给我一半,我只敢揪一口吃。

上完两节课,上课间操。上操毕,可以去宿舍吃一点干粮。当时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两节课后,早已饿得前心贴着后背。我和两位同窗密友,最多分吃两个窝窝头。

李建国不吃他带来的肉松,要换我的窝窝头。我不断地告诫他,等量交换,他吃了大亏。建国说,吃啥亏,你拿来的菠菜咸窝窝头,是最无上的美味,我赚大发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双亲已经过世了;高中毕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建国;我们高中的铁三角一直有联系,可是一个因车祸辞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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