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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邋遢不堪的父亲

文:人世间

图:来自网络

有人说,邋遢的父母,培养不出幸福的子女。但我只想说,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我就有一个邋遢不堪的父亲。

说起来大家有可能不太会相信,父亲的邋遢竟然可以达到这个地步。

记得在我上小学时,父亲做绿豆生意,他拉着板车,从安徽的砀山县和萧县过来,遇到雨天,他就脱掉鞋子,赤脚走在泥泞的路上。

回家时通常是晚上,吃过饭后父亲就直接躺在床上,母亲劝他把脚洗过之后再睡。父亲总是那样一句话:没事,我把脚放在外面。殊不知,睡着之后,他的带着泥巴的双脚就进了被窝里。以至于母亲给他晾晒被子时,会抖出厚厚的一层土。

那时,每年的夏天,村里的鱼塘都会清塘,放行时,父亲总是第一个冲到污浊的水里,抓到的鱼有时直接放在嘴里咬着,鱼儿的尾巴拼命的挣扎,弄得他满脸的泥水,让在场围观的人不忍直视。

另外,每逢农忙的时候,不管是6月的麦收还是10月份的秋收,太阳下,他穿着厚厚的长褂子,由于天气炎热,他的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母亲让他换洗,他说啥也不同意,十来天下来,他的衣服上,都影印着白花花的汗渍,让人看到就有一种不适感。

有时,母亲忙不过来,让父亲帮忙洗碗,他都是把碗放在压水井旁边,简单冲洗一下了事,而碗的外部,从来不洗,母亲如果啰嗦两句,父亲则会不耐烦的回应: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农村人讲究那么多干啥?

父亲很少自愿洗澡,每次都是在母亲的催逼和怒骂之下,才去完成,由于父母性格的反差,他们之间的矛盾也越积越深。

人常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在父母身上,可就大错特错了,母亲爱干净,出奇地爱干净,我上二年级时,跟母亲赶集,在供销社里发现卖牙刷牙膏的,于是,母亲把卖鸡蛋的钱,省下来一些,买了四只牙刷和一只牙膏,谁知,拿回家后,父亲看到暴跳如雷,认为母亲乱花钱,直接把牙刷牙膏丢进了粪坑。

母亲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理所当然地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从我记事起,他们俩的争吵和打架,几乎都和父亲不讲卫生有关。

也正因为此,母亲和父亲在三十岁之前就分居了,父亲独自一个人住堂屋,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住东屋。

我渐知人事时,觉得父亲不修边幅,真的好邋遢,甚至和同学走在路上见到父亲,看到他胡子拉擦的样子,我都不敢承认那是我的父亲。对父亲的印象不佳,这种说法看起来有些不太厚道,但确实是年少的我真实心理的影印。

在父亲的房间里,满眼都是破旧的衣服、鞋子,在床旁的一个茶几上,散落着父亲的看过的报纸,,满地的狼藉。母亲买的水果、饼干,还有用过的各种日用品,偶尔还散落着好多天以前的西瓜皮和吃了一半的西红柿,上面长着绿色的长毛……

母亲收拾好,不出两天,又一切如旧,于是,母亲在咒骂一顿之后,就听之任之了。

父亲那时的脾气也不好,总是找不到自己的东西,每次都是边找东西,边骂人。这个时候,我和弟弟都是躲得远远的,因为怕父亲问我她:有没有拿他的某某东西?一不小心,火气就会殃及到我和弟弟的身上。

母亲看到后,就放下手中的活,边责骂父亲没有记性,边到处帮忙寻找,吵的过头了,两人就会拳打脚腿,一阵酣战。

这样的画面,似乎成为一种定格,镶嵌在童年时的记忆中。


记得在我十岁之前,父亲邋遢,母亲通常都是说落几声了事,但到了我读初中时,因为有我和弟弟的支持,母亲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有恃无恐,甚至有很多次,母亲说:如果父亲再这样下去,就和他离婚,但父亲却不以为然。

当时,我都在想,一个人改变生活习惯有那么难吗?

那时,乡村的生活条件普遍不好,各种矛盾交织一起,父母导致开展肢体搏斗是常有的事,但母亲从不退让,针锋相对,加上她大声渲染,年幼的孩童总是相帮母亲,我们和母亲结成统一战线,父亲明显吃亏。

那时的我也常常意气用事,挤兑父亲,呛得他直翻白眼。有几次,年幼的我找来扁担,狠狠打他的后背,他当时都吓住了,但也只是朝我瞪大眼珠而已,并不还手。

母亲看到这些,似乎出了心中的恶气,便对着父亲叫嚣:我老虎不发威,你还认为我是病猫。

在农村,邋遢的男人不少,但像我父亲这样夸张的,真的是寥寥无几。姨妈家条件比较好,姨夫每次过来时,都会给父亲带些衣服过来,但父亲接过来之后,通常是束之高阁,有时村里有红白事,父亲过去帮忙,也是穿的踢喽子塔拉的,这让我和母亲不能原谅。

家里吃饭时,母亲通常是我们三个人吃过后,才会喊父亲用餐。母亲都是将父亲碗筷单纯存放,好像生怕被传染一样。

后来,家里的东屋因为年久失修,经常漏雨,于是父亲在亲戚朋友中借了些钱,盖了新瓦房,完后,我们搬了进去,父亲则还是住在先前的地方。我先父亲住的地方太脏,有好几年,我都没有进去看他房间的样子。

盖房后的第二年,为了还债,父亲放弃了坚持多年的贩卖绿豆生意,转而买了一些山羊饲养。随着羊群规模的不断扩大,他独自承包了村里的一片林地,自己在那里搭了一个庵子住下,也许,他的那副状态,和“牧羊人”最为匹配。

母亲让我把柴米油盐给父亲送去,家里没了父亲,我和弟弟、母亲,都相视一笑,感觉大快人心。

在岁月的沉淀里,在和父亲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在父亲渐渐年老时,多少次梦回父亲的身影里,父亲佝偻着腰身,卖力拉平板车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渐渐形成了一首这样缺乏了诗情画意,唯美,显得苍白无力的诙谐诗章。

高一那年的暑假,我和弟弟带着母亲做好的烙馍馍,去看父亲,他饲养的山羊连大加小,已经达到了62只。远远的,我看着父亲在羊群身后,把鞭子甩的啪啪作响。不知为何,父亲和他的羊群,在我的记忆中忽然成了一道最美的风景,就连吆喝羊儿的调子都可以谱写成一首动人的乐章。

看着父亲庵子里凌乱的一切,我躬身为他收拾,弟弟对我说:“哥哥,咱大大(父亲)的养,啥时能杀一只,让我们也过过瘾?好久好久都没喝过羊肉汤了!”

回家后,我给母亲说了弟弟的想法,母亲一口答应下来。带着我们去了父亲那里,谁知母亲刚开口,父亲便一声怒吼:“你们几个就知道吃吃吃,家里的债务还没还清呢!”母亲气急败坏地骂着父亲:“你这个死人,儿子的这一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哪有资格做孩子的父亲,以后你有病有恙的,没有人理你!”

由于母亲的灌输和自我的否定,父亲的形象就始终被我定格在某个区间里。

对父亲产生好感,是在爷爷患肺癌的那一年。那年,爷爷因着咳嗽发热,到医院检查,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爷爷的病情,让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就连我和弟弟上学,都成了家里头疼的事情。

我永远不会忘记,高二下学期开学时,学校要缴纳75元的学杂费,弟弟上初三,好像是四五十元。班级的同学都上交了,母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弟弟成绩还算优异,于是,我给弟弟说,要不,我干脆弃学,让你一个人读。再者,我年龄也大了,也可以到南方去打工。弟弟听我这样说,一直哭,也不吱声。

当辍学的念头,在我心里悄然滋生时的第三天中午,家里来了三个陌生人,他们把三轮车停放在门口的路边,拍打着门喊父亲的名字。

十分钟后,父亲从养羊的地方回来。在院子里,他和三个人商谈甚欢。那三个人先前就和父亲认识,他们当年和父亲一道,都是做绿豆生意的,如今,改行做了羊贩子。

看到我和弟弟从房间里走出来,父亲用手指着我们对买羊的人说:兄弟,如果不是给孩子筹学费,这羊我是不打算卖的,现在的行情不太好,今天你们可是捡着便宜了

父亲说完,就带着那三个人往林地去了,我从父亲的手里接过学费,开心地笑了,同时,对父亲也生出了无限的感激。

我对父亲有更深的了解,是我处对象的时候,那时刚毕业,工资每月才400多元,除去吃喝和朋友吃饭,一年下来,所剩无几。

后来朋友介绍,在1995年的3月底,认识了一个女孩,因为双方都比较有感觉,婚事就确定下来。但彩礼总是少不了的,当时的行情是6800,虽然和现在动辄十几万的数目只是个零头,但在当时,也是一个令人压力山大的数字。

那时,家里刚还完所有的欠债。母亲闻听,喜忧参半,于是带着我来到父亲的养羊的林地。

那时,春天的暖意全然地释放出来,父亲的草庵子旁边,油菜花都已经绽放,父亲还穿着一件棉大衣,上面油轰轰的,蹲在那里,给羊儿搅拌饲料。一百多只羊,一个人料理,也真够忙的。

知道我找了对象,父亲脏兮兮的脸上,禁不住喜上眉梢。于是,他对我们说:“这钱的事,我来解决吧!”

接下来的十来天,父亲在喂饱羊群之后,就骑车到周边的各个集市,由于他饲养的山羊,大多数是放养的,肉的口感比较好,因此,短短的时间里,就被那些羊贩子买的精光。

那晚,父亲带着一个塑料袋回家,里面装着满满的钞票,头发蓬乱的父亲叹了口气,开心地给母亲说:“125只羊一下子全处理掉,真的有些不舍,养了这些年的羊,就今天见到了成笼的钱,这些钱,够儿子说媳妇的了!”

父亲还说,到我结婚的事完成了,他再重新抓些羊,到时把弟弟的事也给办了。

在我和母亲的劝说下,父亲搬到了家里,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不喜欢洗脸洗脚,新衣服坚决不穿,说是穿上浑身不舒服。父亲说,你们别强求我了,到再养羊的时候,他会搬出去的。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的心忽然很疼。

我结婚的当天,母亲把定做的一套西装,让父亲穿上,但他却百般拒绝,母亲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怒气,对着父亲破口大骂:咱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真恶心人!尽管如此,父亲依然坚持他自己的原则,好说歹说,总算穿了件弟弟淘汰的西服,这也是父亲第一次穿正装。照全家合影时,父亲显得局促不安。

只是父亲想再养羊的事,永远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结婚后的第二年,母亲检查出可怕的肺气肿,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先前一直也没把生病当回事,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才到医院检查。但从影像上来看,她的肺部像毁损的旧机器逐渐报销,这是种不死的癌症。

我和弟弟一个忙于教学,一个在市里政府部门办公,无暇顾及老家。面对这种状况,我们告诫父亲:你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照料好母亲,母亲无碍,我们全家就没了后顾之忧。父亲满口答应,决定彻底放弃养羊的想法,一边种家里的四亩多地,一边好好照料母亲。

呼吸,喉部气管就像凿子凿石头,母亲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性情变得狂躁了,动辄打电话给我和弟弟,说什么父亲做的饭太脏,汤里都有树叶子,锅饼做得半生不熟,说什么父亲狠心,整天窝在庄稼地里,对她不管不问。

作为子女,我们都有自己的工作缠身,给家里出点钱或买些家什啥的,是没啥问题的,最烦的事就是怕为家里的琐事分心走神。

母亲说,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让邋遢的要命的父亲,给他送吃送喝。

照顾了母亲8年后,去年,父亲被一场病撂倒了,到徐州住了半个月的院,这也是他今生唯一的、最后一次住院。病愈后,我开车将他接回头,他说天上的太阳是黑的,无意的一句话,却成谶语。

在镇上住了两天院、稳定病情治疗,傍晚时分,我突然接到电话,说我家的大人过世了,我以为是母亲,客观地说,母亲的上路,我们虽然万分悲痛,但也感到一阵轻松,缠绵病床多年的母亲,我们全家已尽了力。殊料传话的人,没有言明实情,去世的竟然是父亲,刹时,我感到天崩地裂。

将父亲的遗体运回家时,村里的老人们情绪失控,发飙不让我们进村,理由是,也不报丧,对父亲的丧事这么马虎了事。我忍住巨大悲痛,跪倒在每家的门前道歉:我也是第一次经历亲人去世,没有经验,请大爷叔叔们包涵。

出殡之日,天降大雨,全村的人都恸哭不已。雨天最宜埋人,人们亦步亦趋地尾随着灵柩,巨大的悲情在村前流淌着,我把父亲生前一直未穿的四套新衣,放在了他的棺材里面。

父亲去世后,母亲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昏聩时,竟嘱咐我们要善待父亲。半年不到,母亲也上路了,追随父亲而去。

双亲的离世,我的人生好像一下子坠入了低谷,更多的是对父亲的追思中。对于父亲,我和弟弟一直存在着严重的“误读”。父亲一生没抽过一根烟,没喝过一杯酒,没打过一次牌,没想过一天福,一辈子都为这个家着想。只是,因为他的邋遢,他的不讲卫生,让我们对他的淳朴善良的品格,而全部抹杀了。

但愿父亲在另外一个世界,能够穿得干干净净的,活成母亲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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