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克习
图：愚伯的自留地
又到槐花盛开的季节了，现在人们谈起槐花，总是津津乐道，有关撸槐花、吃槐花的温馨画面，不时地用文字呈现在报端和网络平台，但是，读了这些文字之后，我的意识也只能停留在欣赏美文、向往槐花美食、美味的层面上。
这些文章，之所以还不足以和我内心深处对槐花刻骨铭心的情感和认知产生共鸣，因为我是从槐花窝里走出来的孩子，我的襁褓周围曾弥漫着槐花的芬芳；儿时，我在槐花的馨香中入睡、梦醒，我的村庄就是童话般的槐花坞！
我居住的村庄位于江苏邳州的西北部，和山东台儿庄古城仅一河之隔，和贺敬之笔下《白毛女》中的人物原型黄世仁的老家黄楼村地临边。村庄被十几座小山围拢着，其中寨山、鹿山和属于山东的虎头山离我们村最近，位于村子的西北部。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村庄周围的山上，从山脚下到到山顶一码栽种的都是洋槐树，至于房前屋后和田间地头散落的一行行洋槐树和山上的莽莽洋槐树林相比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开春后，随着天气渐渐变暖，洋槐树梢开始泛出淡淡的绿意，呈现出一派 ‘’绿色远看近却无‘’的神秘意境。随后不久，洋槐树枝头冒出了第一片嫩叶，紧接着就是绿茵漫山，大致谷雨前后几天，洋槐树梢就会挂出一缕缕白中泛绿的花骨头串，随着气温一天天升高，花骨头的绿色渐渐淡去，乳白色日见沁出，淡淡的清香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了。
谷雨至雨水期间洋槐花次第开放，因树的品种和向阳成度不同，槐花开放的先后次序略有差异，但是，到了雨水以后槐花开放进入全盛期。
在槐花盛开的日子里，全村上下，男女老少精神都处在异常兴奋的状态中，好象迎来了一个崭新的节日似的，见面打招呼都格外亲切、友好，出门见面头一句话就问：“忙完了吗，没到山上溜溜，看看槐花去？”
对方忙不迭地回答：“去了，去了，去过两次了！后一次我还登到山顶上看了看，往山下一看，一山都是花，真不赖。
然后我在山顶上往东南角转了个弯，又到寨山奶奶庙里看了看，庙院子里的槐花除了白色的怎么还有红色的呢，……”或者有的说：“我还没去，有空我带你大奶奶一起去看槐花，听说这几天槐花开得正旺，树林里到处都香喷喷的，正好我从去年秋天至今还没上过山呢”……总之，那段时间街头巷尾总是流行槐花的话题。
“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是这时我们村庄最应景的写照，放眼望去，房前屋后、田坝地头、山上山下，处处开着乳白色的槐花，无需走近树林，远远地都能闻到槐花特有的香气。
特别是山上的槐花开得错落有致，开在树冠上面要仰视，开得低的，俯首皆是，有的过膝、有的齐胸，要说采槐花，那就如锅台捏窝窝，手到勤来，可是，那时就没有一家一户撸槐花吃的，一是因为大队对绿化树木严格管理和保护，二是当时我们那里的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洋槐花能吃，倒是在洋槐树刚冒芽时，偷三摸四地摘些槐树芽，开水焯过后用豆饼或捣碎的花生米烀熟了吃，这样在春季青黄不接时也好节省些口粮。
但是，自从1970年徐州下放知识青年到我们村，村民们才知道槐花还可以蒸着吃，当时好多村民还不以为然，知识青年们为了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还是耐心地把槐花蒸着吃，以及如何做卤汁的方法教给村民。
可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生活拮据，日常生活缺油少盐，每年人均只能分得几十斤小麦，有那点白面和油还要招待稀客呢，哪能舍得拌在那不甜不淡的槐花里！
“儿童下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这是春天里孩子们最有趣的活动，可是，在槐花盛开的日子里，我们小孩子不由自主地就把风筝连同线拐子或塞到床底下，或扔到柴火垛旁边，谁还有心思放风筝！
大家鬼头鬼脑地不时结伙往山上跑，先在槐树林里互相打斗追逐，相互搞恶作剧坑对方——抓起树杈荡秋千，用荡起双腿扫对方、夹对方的脖颈；有的假装有正经事要告诉对方，把对方哄到跟前正要耳语，谁知道那坏小子双手抱着树干猛地摇晃，结果槐花瓣如雪花般纷纷落下，弄得小伙伴头发里、脖子里都是白生生的花瓣，甚至眼睛被迷得睁不开，还没等到小伙伴反应过来，坏小子已经鼠窜得不知去向了。
树林里疯够了，再往山顶追，专拣奇险的地方走，看谁上山跑得快，看谁徒手攀岩能力强。等到下山时，年龄大点的就和小伙伴们约法三章，下山就不要打闹了，免得节外生枝，回家挨揍。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夕阳伴我们一步步从山上走下来，当我们走到山谷中，确实再也无力打闹了，都想停下来歇歇，于是都迫不及待地在一个有半个篮球场大的，被雨水冲刷过的一片石板地上，就着坡势斜躺在石板上面，那石板上还留有阳光的余温，躺在上面身子下面热乎乎的，一阵阵带有夕阳余温的山风，裹挟着槐花的清香吹拂在我和小伙伴的脸颊上，那温暖、那馨香恰如年轻母亲的手抚摸着我们，让我们感觉十分的惬意和幸福！
我们似乎感觉到我们幼小的身躯快被这山谷里的浓郁的槐花香气浸润透了，不一会儿我们都有点昏昏欲睡了。哞……哞！山下传来了耕牛收工思归的叫声，这叫声迅速唤醒了我和小伙伴们昏昏欲醉的神智，只见外号叫小精灵的张分粮一个鲤鱼打挺猛然站起来大声说：“赶快回家，晚了要挨揍了！”随后，个个象兔子样，一溜烟跑回了家。
在槐花开放的日子里，还有一桩令大人小孩异常兴奋的事——南方放蜂人的到来。
由于槐花花期较长，前后有将近一个月的花期，盛花期也有二十多天，所以在每年槐花开放的日子，常有浙江一带的国营蜂场经过我们公社和大队批准，来我们村周边的山脚下放蜜蜂。
那些操着难懂的，满口伊利阿拉浙江方言的放蜂人，他们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会成为围观群众的看点，当大汽车载着满满一车蜂箱开进村子时，那些从未见过大汽车的村民都感到万分地神奇和惊喜，特别是司机按喇叭发出刺耳的“嘚！嘚……”叫声时，我和小伙伴们既感到神奇又非常地害怕。
当人们围拢蜂车看热闹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司机启动马达或按喇叭发出声响，人们惊恐万状地象潮水一样迅速散去。采蜜的时候看热闹的小孩最多，望着盛放蜂蜜的圆铁桶个个垂涎欲滴。
那时采收的蜂蜜由供销社统一收购，上交国家，任何个人和单位无权收购，等放蜂期就快要结束了，才允许出售少量的蜂蜜给放蜂地的村民。那时我家只买一罐头瓶蜂蜜，当时我偷偷用筷子挑了一点尝了一口，满口的槐花香味直沁脾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尝到过花香味那么扑鼻的蜂蜜了。
洋槐树因适应性强，成才期也不算长，木质细、硬，适合打桌子、打门和做房粱。因此，当年在我们那里栽种的比较多。大规模栽种洋槐树始于六十年代，那时候政府号召绿化祖国，美化荒山。
那漫山遍野的洋槐树凝结着我的父辈们的心血和汗水，他们凭着肩挑手刨，栽下无数棵洋槐树苗，。雨天冒雨上山栽，旱天挑着水罐上山栽；对于碎石多泥土少，看上去不宜栽树的山坡，他们就先刨坑，把碎石挑出来泥土留在里面，在坑的下沿垒成半圆形的微型石坝，然后经过一个夏天雨水的冲刷，坑里淤满了土，来年开春就可以栽洋槐树了。
一个坑，一个圆形小坝，上下排有序错开，远远看去整个山坡就象一个大鱼的脊梁背，所以这些树坑我们那儿又叫鱼鳞坑。鱼鳞坑！多么美妙的名字，在鱼鳞坑里再栽上一棵洋槐树，待到槐花挂满枝头，这不就是一个天然盆景群吗？那山坡就是放置盆景的牢固的架子了！
我们那里洋槐树的生长旺盛期在1970年的前后十年左右的期间，洋槐树生长得那么好，完全得益于那时候有铁的管理制度和十分有效的措施。别说私自刨棵树，就是掰断一个树枝子，那也是大不了的事。有直属于大队的绿化队管理绿化，派专人造屋于山林中，长年驻守看管山林。
“莫道今年春将尽，明年春色倍还人。“当年的绿化人就是在坚守和期盼中惯看槐花开槐花落。这样的坚守和期盼持续了近二十年，到了1979年，我们那里分田到户，实行家庭土地承包，绿化队这一机构也就不复存在了。
于是，人们开始竭泽而渔了；洋槐树的衰落还有另外一个致命的原因，那就是速生杨树的大规模栽种，由于，杨树的生长速度快，成材周期短，木质细软，适合工业化加工成各种板材。随着机制板材的大规模应用，洋槐树过去被认为的种种优点一下子一落千丈，甚至变得一无是处。
我觉得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俗语，来概括我家乡洋槐树、洋槐花的命运，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时至今日，昔日漫山茂密洋槐树林生长的地方，即使掘地三尺也见不到一个树根。
我的槐花坞的童话王国只能到我童年的记忆中去寻找了。但是，好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最强音已经在昔日槐花坞上空回响，这定能够再次唤起家乡人“绿化祖国，美化荒山”的意识，代之而起的也许会是松涛坞或是什么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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