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克习
图：来自网络
1979年的高考是在骄阳当头，酷热难耐中进行的。我徒步二十几里路，沿着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考场。没有家人随同送考，没有随身携带任何食物和水，没有……总之，那时我参加高考犹如一场单刀赴会。
那时虽然心里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并谨记一定要抓住机会。但是，没有赤裸裸的功利意识，更没有胜者为王败者寇的想法。因为，那时我们国家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期，“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是那时回响大江南北的最强音。
我还清楚记得，为了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含义，语文老师还特意在课本以外，给我们分享了周恩来总理在1917年，东渡日本求学前夕所写的《大江歌罢掉头东》，并让我们每个学生这首诗扩写成一篇散文，作为当期的作文作业。
走在去考试的路上，我心里在思忖着——高考成功与否固然事关国家、家庭和个人，然而，这也只是实现我个人青春价值一次好机会，但绝不是唯一的一次；实在不行我就回到广阔天地中，说不定凭我的学习成绩，我还是个受人追捧的高中生呢。想到这些，心里轻松了许多。
走进考点的院子，诺大的一个院子到处站满了人，由于是两、三个公社集中在一个考点，所以大家面对的大多是陌生的面孔。有个别考生还真有家长陪着来的呢，但，只要一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和精神面貌，就知道他们是非农业户口家庭，只听到家长不时地向他们交待这交待那，和他们一比，我还真有点势单力薄的感觉呢！
铃声一响，人群象潮水一样，向四处散开，每个考生手里拿着半个巴掌大小，用普通白纸油印的准考证，心怀忐忑地走进考场，在各自的号位上坐下来。待到每个人拿到试卷，略略浏览一下就急忙埋头答题了。
不一会功夫，考场内就显得十分的寂静，只有笔尖在卷面上纵横捭阖地驰骋发出的唰唰声和考生急促呼吸的气息声、若隐若现似的心脏跃动声交织在一起，如一股股青春暗流在考场内涌动。
半个小时过后，伴随着答题时发出的“唰唰”声，晶莹剔透的汗珠从每个考生的前额和双鬓悄悄地滾了下来。汗水滴湿了卷面，浸透了刘海，也滋润了青春的心田。这时，我看到坐在我前面的，由家长陪着来的那位小白脸答题也很吃力，不停地用衣服袖子抹脸上的汗水，不时地摇头苦思冥想。
不知怎么的，此刻，我竟然心生调侃一下那位老兄的意念来了，陡然，一丝朦胧的革命英雄主义情怀，竟然从我心底悄悄地流露出来了——考场如战场，这里只相信铁血般的实力，不相信脉脉温情，你让老子送考、陪考，看看究竟能否助你一臂之力？
两天的考式结束了，我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放松和犒劳，我就象古代奔走在驿站上的信使，过了高考这一站，又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站——我家分得将近二十亩地，所种的秋季作物的田间管理急需人手。于是耪地、除草，出粪、积肥，就成了我高考后日常生活的主要内涵。
在那个酷热的季节，耪地、出粪等哪一样活都得出大力流大汗，都是对我耐力和意志的考验。耪地锄草必须早出晚归，因为早、晚要趁凉，好出活；中午要趁太阳毒，好死草。
中午阳光耀眼，加之疲劳，一边耪地一边就想打瞌睡，一不留神草没锄掉反而把庄稼苗锄掉了的事也时有发生。为了赶活，饥渴难耐也要坚持，等饥渴过了头，也就没有喝水和吃饭的欲望了。
艰苦的劳作，一件接一件干不完的农活，让我对录取通知书的渴望，几乎荡然无存。可是，就在一天上午九点左右，我早上出门到田间刨地，脚上沾满了露水，突然，从家里跑来的哥哥急切地喊我，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我停下手中的活，走近一看，那个陌生人原来是我学校的一名老师，他高兴地告诉我：“好样的，你考上了！”说着，就把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白纸，上面是用铅字打印机打印，然后又油印出来的通知书交到我手上。
霎时，周围好几个年轻一点的邻居一起围拢过来，一边看我的录取通知书，一边啧啧称赞：“别看大红公章，就光凭这铅字，就知道这是真家伙！”蹲在墙角“叭叭”抽烟袋的邻居大爷，深情款款地对我说：“孩子，真管，你以后再也不要吃山芋了；也不要上山去炸石头盖房娶媳妇了……”
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干农活更加心无旁骛了，我想在我去报到之前，尽可能地帮助家里多干些活。地里没有活了，就主动找别的活干——把沉积许久的粪坑出净，把刮风下雨时歪倒的树木伐掉，把雨水冲毁的田坝给恢复了……总之，我想在短时间内，把我过去因上学耽误的干活时间给家里补回来。
不知什么原因，那时我那个学校开学的时间觉得有些晚，到将近九月底才去报到，这时候乡村、集镇已经涌动中秋节的气氛了。早熟的庄稼已经收获完了，开始种小麦了。最难忘的是，我去报到的前一天晚上，银盘似的月亮已经跃上了大槐树的树冠之上，如水的月光撒满了山野。
此刻，我和邻居们正趁着夜晚凉爽的气温和明媚的月光，在一片山坡地里，采用互助的方式，用人拉耩子播种小麦呢。因为山坡地用不开牲口，只能用人拉。
轮到给我家耩麦了，我主动提出来驾辕，让别人拉梢，可是邻家二哥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你别看驾辕简单，就凭你这个学生身板，我在后面一摇篓你就驾不住了，到时候长出的麦垅就象吃得饱饱的蛇肚子，东鼓出一块，西鼓出一块，让人家笑话摇篓的是个二刀。”见二哥说得有道理，我也不再坚持了。
等到我家最后一趟麦耩完，我的鞋子里已经灌满了泥土，这时我既兴奋又疲惫，一屁股贪坐在松软的泥土上，边脱鞋倒出里面的泥土，边欣赏神奇而美丽的月光。内心突然感觉到——今晚的月光很美，但劳动更美！
第二天，我怀揣着录取通知书，带着乡愁、带着浑身未曾洗净的泥土气息和高粱花子的芳香，乘车前往省城报到。飞驰的汽车把一块块田地、一排排绿树远远地甩在我的身后。
这是我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内心有些动情——别了，我的土地，别了我的树木！我不知道今天的离开，算是对你养育之恩的回馈，还是一种光荣的逃离……
出身农村，是我们无法改变的选择，但我们却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愿每位寒门学子都能够弥补“先天不足”，而开创出一番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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