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雪花
图：来自网络
我第一次听说火车这个庞然大物，是在我四五岁时，是听我外公说的，当我每一次听到他说时，都是侧着耳朵，鼓大着眼睛，拉长着脖子。那会儿无知而懵懂的我，感觉，好像火车就要从我姥姥家的大门口经过似的。
人，都是这样，对没见过的，而又非常想见的，绝对是充满了无限的新鲜感与热衷度。
我第一次见火车时，是在电影上。那一年我七岁，是在一个叶儿飘落纷飞，瓜果飘香，庄稼成熟的秋季。那会儿，村里总是要放上一场露天电影来犒劳一下辛苦了一年的村民们。
由于每次放映电影都是在晚上，尽管电影的播放声音很聒噪。但我还是早早地睡着在母亲拉我们的那辆平车里。不管母亲怎么摇晃我，我都是沉浸在梦里的温柔乡里。唯一能唤醒我的，便就是那电影屏幕里哞哞的火车的鸣笛声，还有火车的车轮与轨道间发出的咔咔而又哐当，哐当的声响。
揉开惺忪的睡眼，顿时精神百倍。我仰着脸，天真的问母亲，啥时候自己能坐一坐这样的火车呀？母亲总是带着很坚毅，很肯定的眼神告诉我，等你长大了，就会坐上了。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初中的一语文老师。每当一提起火车他似乎就来劲。至今都非常记忆犹新。他总是一手拿粉笔，一手拿书本，一脚着地，一脚踏在讲桌上，偶尔拖一下眼镜，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火车呀，您这些小孩都还没坐过。
他一会儿拿起讲桌上的那个掉了瓷的茶缸，给我们演示着说：就是这个杯子，盛满水，放在火车里的桌子上，绝对不会倒，一点水也溅不出来。同学们都惊呼着，议论着，哦，那么稳当。就这样，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和大家对坐火车的梦想更加热衷与期盼。
人，长大了，总归要远行那么几次。人生总有一些梦，要去做，总有一些地方在等着我们的到来。
时光如流水，一晃就过去了好几年。这一年，我21岁。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背上行囊，远离家门，去漂泊。
这是一个麦梢泛黄，树木葱茏，翁郁的夏天。经发小介绍，我们几个小伙伴们邀约好要到美丽而繁华的大都市———上海，想一闯天下。
那会儿的我们都犹如笼中的鸟，井中的蛙。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抹黑，越发地充满了无限的好奇与向往。一颗躁动而不安的心真的想瞬间就要放飞。仿佛那会儿的我们不是出去要为家人挣钱，或者有多么大的抱负与理想的。就是想坐坐火车，到外面去流浪一圈。
这一天，虽处在夏热时节里，但却不是太热。温度的高低与太阳的光亮都是刚刚好。我们几个黄毛丫头，个个都大包小包的跟随在带领我们的那个大人的身后。而这个所谓的大人，是我们一群姐妹之中的一个父亲，我称他为叔叔。他也是要背井离乡到上海找工作的。就这样，我们一路同行。
下汽车时，是下午的五点。由于汽车站和火车站有那么一段距离，但不太远。选择步行。几个沉重的行李包，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满头大汗，但却来不及拭擦。只好任凭它肆意的流淌。唯恐跟不上叔叔所带领的“队伍”。我是如此，她们也是如我一样。一路风尘仆仆，好像只有出发点，却看不到终点。
时间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原来老远就朦胧看见的“徐州”二字，越发的赫然清晰了。火车的鸣笛声，播报员甜美的嗓音，仿佛就响在耳畔。
一些和我们一样外出的人，逐渐的多了起来。仿佛从人群中就能读到哪些人是第一次外出，那些人是熟门熟路，有些人的脸面上，眼睛里写满的全是慌张。仿佛衣服上还滞留有田间的尘土，庄稼的渍质，绿绿的草色。
有些人是西装革履，衣袂飘飘，洋不洋，土不土。站在售票厅外，有种鹤立鸡群，高高在上的感觉。这时，我身旁的发小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我的胳膊，眼睛一瞥，小嘴一努。似乎是要告诉我，看看人家，再看看咱。
这会儿的叔叔，他带着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对我们说：“你们几个听好了，就坐在这儿，老老实实地，谁都不需走开……”我们个个都木讷着，点了点头，眼睛骨碌左，又骨碌右。各自守着各自的行李，看着健壮的叔叔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了售票大厅的门。
时间大约过去了四十分钟，终于看见了叔叔的身影，他是跳着从售票大厅出来的，看到我们都“安然无恙”，他似乎才明显的放慢了脚步。我们几个犹如一群失去了母亲的小鸟儿，忽感，终于有了温暖的依靠与怀抱。叔叔他笑眯眯地冲着我们几个喊，我们是晚上七点多的火车。只见他手中紧紧地握着几张粉红色的车票，生怕飞走了似的。
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张，当我拿到火车票的时候，感到欣喜又紧张。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着，欣喜地是，多年以来，坐火车的心愿就要达成，紧张地是就要远离家乡，真的有着几分不舍与伤感。
叔叔他麻利地背起他那用蛇皮袋装的行李，一声令下，走，咱们去候车室。我们紧跟其后，似乎都不敢往其它的地方多看一眼。总怕跟丢。还总以为进候车室，直接走进去就行了，没想到还有一些繁文缛节。
要排队，要过安检，还要查票，查身份证。弄得好一阵紧张。这一切程序过后，还要面对一个高高的电梯。这些生疏的“玩意”，对于我们这些没出过远门的人来说甚感稀奇。
进了候车室之后，找到了对应的候车地点。这会儿的我们，都浑身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面对着轰轰烈烈的人群，好一阵心烦意乱。
整个候车大厅里全都是人，据目测，上至八十多岁的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人，下至几个月怀揣腰掖的小毛孩。想找个座位都难，能有个站的地方就不错了。好嘈杂，有播报员的一次又一次的播报声，有大人找小孩的呼喊声，有小毛孩哇哇的哭叫声。不由得感叹，这样的场面真还是第一次见。
这会儿的我们，把行李都放在了地板上。不经意间，我瞥见了候车室东墙上的一个黑色镶边的大挂钟。时针指向的是六点，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票。哦，快了。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
本该是饭点的时间，却没有半点饿意。看到大家，有的人在吃饼干，有的人在吃桶面，有的人在吃苹果。这会儿的我，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背包里的鸡蛋。这是母亲在我临出门前给我装进来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温暖，随即，一种怅然若失感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呆在候车室里的我们，都披着一身的倦意。又都各怀有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席地而坐。我们面面相觑，却都一言不发。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看表，又看看票。这是我有生以来，心头特有的空虚。我想，她们也都不例外。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接近上车的时间。其它车次的人，每走一批，我的心都要震颤一次，又仿若心如止水。
在离上车时间二十五分钟的时候，我透过人群的嘈杂声，穿过“厚厚的人墙”，我听到了播报员在呼喊我们的声音。说：“徐州开往上海的几几次列车就要开始检票，请所有接车和检票人员做好准备……”
这时的我，一颗激动的心咚咚地加速跳跃着。立马从地上爬起，行囊该背的背上，该提的提着。也学着刚才那些已检过票，上了车的人的样子。排好队，等待着检票，上车。
我们个个都犹如即将上前线的士兵，个个精神抖擞，铁骨铮铮。不一会儿，我听到了队伍前锁链的声响，有点清脆，有点刺耳。紧接着，前面有人高喊着，检票了，检票了，把票都拿出来，准备好。
队伍在移动，我们也在一点一点的前进中。我们似乎谁都不敢丟松一步，紧跟着前面的人。不管身上的行李有多重，宁愿忍受着，也绝不放地上一下。大不了就是左手换右手，多做几次深呼吸，多唉叹几声。
万里长征都有尽头，还更何况这样的一个区区小队列呢！终于到我了，哎吆，娘啊，满头大汗，还有点小紧张。检票员，接过票，在我眨一下眼的功夫里，用一把小钳子，从上面一摸，就算通过。这会儿接踵摩肩的人儿，好像都在挤我推我似的。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我们都是只有前进，绝无退路。
好的啊！那就勇往直前吧！叔叔喊着我们几个的名字，大声嚷嚷着，走，走，快点走。我们几个疯了似的紧跟着他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长发甩的老高，脚底下似着地非着地的跑，两眼直冒金星，汗如雨下。简直是累死人的节奏。
忽地叔叔他停下了脚步，我们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他说就这节车厢吧，反正咱也没座位。他说啥就是啥。我们全听他的。
这会儿，又要查票，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列车员，站在车厢的门口，柔声细语，而又不失几分优雅的姿态。她说：“大家不要急，徐州火车站是一个大站，停车的时间稍长，以免大家做错车，所以说要一一查票……”面对着这一列长长的深绿色火车，我似乎感觉不到任何惊讶与稀奇。我在疑问，原来的希望与梦想哪里去了？五味杂陈！
这会儿的我，以及我的一些小伙伴们。都是咬着牙的往车里上。这是进入火车的最后一关，要克服这三四个台阶。在这一刻，也是在一阵混乱的奔跑之后，我的双腿发软发木。怎么都抬不起来似的，尽管我把牙咬的很紧，眼睛里已被汗浸透，有点睁不开眼。
我狠摇了几次头，在上了两个台阶之后，第三个台阶怎么都踏不上去。紧急之下，我前面的一位阿姨，赶紧拉了我一把。还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说：“孩子，累坏了吧，我只稍微点了一下头，嘴里一阵发干，发苦，勉强说出了那一句，谢谢。”
这一会儿，火车里，乱成了一窝蜂似的。人挤人，人推人，你喊我，我喊你。面对着挤挤挨挨的人群，我该往哪儿走，没有地方走。我怔怔地呆在那儿，累瘫了，也饿坏了。显然，这一刻的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在非常担心我的小伙伴们是否都上到了车里面。看到她们几个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的心才总算安稳了。
可是，一个小伙伴，她喊着我的名字，叹息着说：“我的票，我的票，不见了……”这会儿的我，挤过人群，把行李往其他的小伙伴的脚跟旁一放，又赶紧帮她找车票。还好，终于在上火车的台阶处寻到了。
虽已被大家踩的面目全非，但还能辨认出姓名，不影响出站时查票。唉，总算安稳了。这一刻，我瞥见了这个比我小三岁的伙伴儿，她的眼角在流泪。望着她被汗水浸湿，而打成溜的头发，我赶紧掏出我布袋中的手绢，帮她擦汗，也是在擦泪。我的泪，就这样不听话的也跟着流了下来，润湿了眼角，也滑过了脸颊。
火车已发动，漫漫长路从现在开始。透过车窗，外面已是夜色朦胧。但仍然能清晰地看到发黄的麦梢，在随风舞动，阴翳翠绿的杨树儿，在渐次后退着。本是第一次坐火车，却与我多年以来的希望与想象是那么的大相径庭。大脑一片片空白，心中一阵阵空虚，身体一阵阵酸痛。
我倚靠在火车的车门前，和几个小伙伴们依偎着。叔叔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不一会儿，就有一辆推着车子的售卖员从我身旁经过，我们必须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不一会儿，又是一些进厕所的人，拍着我们的肩膀，客气地说：“请让让！”就这样，又是一次起身。
车子越走越远，可我多么不希望它走远。我开始后悔，犹豫，不出来那该多好！但，我已选择，就似乎没有了退路。
此时，外面的夜色已浓，看着车厢里晃动的窗帘，再看看满眼的陌生人，还有大人哄小孩入睡的噢噢声，我越发的疲倦，心凉，倦意，困意，也随之而来。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蜷缩着睡着了。
不知又到了什么时候，我被下一站上车的人员惊醒了。忽感凉意渐浓，于是我打开行李，随便掏出来一件衣服，赶紧穿在身上。火车再次启动时，我挤过人群，进了一次厕所。准备返回“原地”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空位子，没多想，就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座位的主人也来了，是一位看上去大概有三十多岁的姐姐。面目清秀又和善，当我微笑着起身要走时，她拉住了我，说：“妹妹你坐会吧，我坐累了，站着也是等于休息。”这一刻的我，没有半点客气地坐下了。只简短说了俩字，谢谢！
这一坐，便睡着了，大概睡着了两个小时。而姐姐她没有叫我，在我猛的一机灵着醒来时。赶紧的，非常不好意思的起身让座，她满脸倦意的对我说：“没事的，妹妹！我不累！”
虽素不相识，但她却温暖了我。当时的我，不会表达什么，只在心里向她说了句：好人一生平安！这句话我是说给她的，而在以后出外的日子里，我不知说了多少遍，没有计算过，也数不清，只因天下的好人太多！
漫漫长路总有尽头，在经过了大约十一个小时过后，太阳终于穿过黑夜，再次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我们此次列车的车窗。太阳的光依旧那么强烈而柔和，只是离开了家乡，远离了父母。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非常向往的地方———大上海。
第一次坐火车，没有体会到老师所说过的，一杯水，不会随便溅出，已就此结束，但，漫漫打工之路还遥遥无期，出外奋斗的历程还长之又长，这么多年里，火车，我坐过了很多次，也唯有对第一次坐火车的记忆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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