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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湖往事(六)| 齐宏

在道湖生活,最发愁的是煮饭的柴草。道湖是水乡,大家全都种水田,稻子收割后,稻草晒干扎成草把可以当柴烧。但是稻草火焰不高,火量不足且不经烧,每家收割的稻草也只能烧上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再就是茄棵、辣椒杆一类也补充应急,但这只能是杯水车薪。怎么办,去城里买煤烧是唯一解决烧饭、烤火的途径。别人家还好,我们家父亲不在家,即使在家他也肩不能杠,手不能提的,买煤也就别指望他啦。这样买煤的重任便只能由大姐姐来承担了。那时大姐姐也才不到十三岁,要去城里左家塘的煤铺买煤,一个来回要走小二十里路程。二十里路程要挑三四十斤的煤,这实在难为了大姐姐。第一次去左家塘挑煤,路不熟又不知道煤店的具体地址。大姐面露难色,父亲对她说,鼻子下的嘴巴只会吃饭吗,不知道煤铺的具体地址,不会问路人吗?大姐姐颤颤惊惊地捏着几角毛票,挑着撮箕便上路了。有啥办法,她虽不是男孩,但却是家中的最大的孩子。

大姐性格温顺勤瑾顾全大局,是母亲的好帮手。因从小身体不太好且身材姣小,大姐八岁才入学,在距离道湖约四里左右的藕塘完小读书。我记事起,大姐和二姐每天早上吃完饭就盛好一碗饭和一点蔬菜,放进竹篮子里背上书包走路去藕塘上学。二姐小大姐两岁,但她们是一同入学的。二姐个性较娇弱,学习上也没有大姐那么认真,但她天性聪明些,学习成绩反倒好过大姐,当然家务事上,二姐也没大姐那么能干,干得像大姐那样周全,让母亲放心。但大姐和二姐在家务方面又是有分工的。像帮妈妈担水浇菜,摘菜洗菜,扫地抹桌,清理家务等一般是二姐干。而给弟弟们早上穿衣洗脸,晚上洗澡洗脚,铺床哄睡都是大姐在干。

在道湖,我们家儿女算多的,但是在母亲的关爱照料下却十分和睦安份。不像其他邻舍家儿女们常争吵甚至动手打架。我三姐生性活泼,爱唱爱跳,一段时间,父亲将她带在身边,住在父亲的学校里和父亲一块生活。几个姐姐中,父亲也比较喜欢她一些。有一次父亲从学校领着三姐一块回道湖时,还把三姐弄丢了。那时,社会较太平,还没听说过有人贩子的事,要是在今天,那三姐就有可能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那次父亲带着三姐到东郊,下了公共汽车后,便只能走路回道湖了,那时公共交通较为落后,公交车是不会开往郊区的。因三姐人还不大,走不那么快,只能是走走停停,父亲背她一截,又牵着她走一截。小孩子对光怪陆离的街市又是那么好奇,总是双眼逡巡着,看这儿望那儿。当父亲牵着三姐经过一处卖凉鞋的店摊时,五颜六色的童鞋立刻吸引了三姐。粗心的父亲不知不觉又放开了牵三姐的手,当父亲远离了那家鞋店又走了两条街后,才发现三姐并没跟上他。父亲急啦,回转身又去找,可到了那家鞋店一问,说是那个看童鞋的小姑娘也在父亲走后,不知所综了。

没办法,父亲只好找到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留下了道湖和父亲学校的地址后回到了道湖。回到道湖后,母亲指责了父亲的粗心,也就只好等消息了。那个时候不知是每个家庭的孩子多,不甚金贵,还是社会风气好,并不耽心孩子走丢被人贩子给拐卖了。我至今已忘了这件事的许多细节,只是到了半夜时分,父亲去城里派出所领回了已在派出所传达室熟睡的三姐,回到了道湖家里。

这以后,父亲便细心了许多,而且在对待儿女的挚爱方面也深厚了许多。母亲说,有次父亲领三姐从学校回道湖,买了一口铁锅后,就只剩下乘公共汽车的钱了。可是三姐饿了,她一定要吃一碗米粉才肯跟父亲回去。没办法父亲把坐公共汽车的钱跟三姐买了一碗没有码子的光头粉,父亲让三姐吃完后,头顶着铁锅,手牵着三姐,艰难地回到家中。

几个姐姐都有些艺术天分,她们都爱唱歌或唱花鼓戏。但是那时农村的文化生活极匮乏,道湖虽在长沙东郊,但却完完全全是乡下。乡下人进城去看电影看戏,那简直就是奢侈的事,而且还必须家境富裕。像我们家是不具备这个条件的。姐姐们唱的歌和花鼓戏都是大姐、二姐在学校学来的,在家里边啍啍边写作业,但我们都爱听。慢慢的三姐和四姐也都学会了,在家里也啍唱了起来,且啍唱得有模有样。

每年过春节时,道湖是最热闹的。劳碌了一年的众乡邻竟然热衷于用各种形式的文艺庆贺新年,从年三十直闹腾到元霄。平时看似不活跃,甚至有些严肃的人居然都有两把玩文艺的刷子。像我的二舅舅竟然是吹琐呐的高手,他吹起的锁呐曲子,嘹亮高亢缠绵委婉,如歌如颂,如诉如泣。“百鸟朝凤”、“龙凤呈祥”、“正月十五闹雪灯”、“一枝花”等等,只吹得大人小孩围拢着,喜笑颜开,热闹非凡。道湖村爱好文艺的大人们要排演“刘海戏金蟾”、“贝壳仙子”、“娘女唱五更”等折子花鼓戏。三姐声音清脆嘹亮,舞姿轻盈漫妙,是头一个被大人们选中的角,他们让她扮演贝壳仙子。这让母亲和我们子妹极为高兴而自豪。

到演出的时候,三姐画了浓彩重墨的戏装,双臂被安上了两扇彩色的贝壳,唱着扭动着两扇好看的贝壳,跳着十字步的舞蹈,別提多好看了。我们小孩子跟着演出的队伍,各家各户门口追着看。还有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扮猪八戒背媳妇的,实再是好不热闹。二舅他们一班子大人临时组织的这支文艺队伍,领着我三姐走村串乡地演出,从初一到十五,我们这班道湖的小孩子就像今天的啦啦队一样,也跟着这班大人闹腾着。

道湖的童年生活,最热闹最喜庆的当然是过年啦,这不仅仅是看舞龙舞狮,放鞭炮耍花灯,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更盼望的是令我们眼花瞭乱的各种好饭好菜和糖果点心。早在过年前一两个月,夜里听到母亲和父亲的对话,我就知道大人们虽并不像我们小孩子一样盼着过年,但他们却在早早计划着和安排着过年。母亲对父亲说:“一年快到头了,我们的咯班崽女跟哒我们咯样冇本事的父母受尽了苦,作尽了孽,过年了,总要跟他们置一身新衣服,做两顿好饭菜吧。你看庞姨爹、发妹那班崽女,呷的、穿的比我们咯班伢妺崽子好得哪里去哒。姨爹在外理发赚得几个钱?还不是早年积有底案(攒了钱的意思)。”

“你莫提还好,一提我就有气,我沒有攒钱吗?都被你爹爹眛走啦,要不是何至于今天住茅棚屋啰?”父亲愤愤地对母亲抱怨回击。母亲不吭声了,她许是也在腹非外公吧。

接着父亲叹息一声又说:“我上着心呢,工资是沒有攒下什么,看到时能不能年底打个会(几个人联合一起把一个月的工资集中先给一个人用,然后再一个月一个月的还)。唉,至少要让崽女吃两餐好饭。添衣服就先尽大的吧,穿小了来年洗干净打补丁再给小的穿。”

“唉,也只能咯样子,冇办法。上头几个妹子还是要添身衣服的,红伢子他们几个就算哒,你还是扯几尺青布回来,我跟他们打补丁吧。他们穿得费,恋地打滚的,衣裤都磨融了,补丁都冇办法打,唉!”母亲又是一声叹息。黑夜里我无法看到父母的愁容,但他们的话也令我小小的年纪有些揪心。朦朦胧胧,眼皮重了,可父母仍在商量着,我强抻着不让自己睡去,但还是很快入了梦乡。

终于过年了,父亲先是用他睡的蚊帐包了一大包鲜红的蜜橘,这是他们学校发给职工的年终福利。父亲的学校在岳麓山下,学校有成片的橘园,橘子成熟的季节收摘一些,但却留有不少,让橘子挂在树上,着人看守,年底落雪前摘下分给职工。那时,物质虽不很匮乏但也不丰富,年底分发奖金福利一说,似乎沒有听父亲提起过。父亲邀集三个职工打会也做到了,我们家子女多,年底需用钱的地方多,第一个月打会的钱就让给了父亲。陆陆续续父亲称回了鱼肉,称了水菓糖和饼干。母亲除了留两斤鲜肉外,其余的淹渍熏晒成腊味。粉条、香干、黄芽白也买了些,过年物质也就差强人意吧。蔬菜,母亲菜地里有些,蒜苗啦,小白菜啦,萝卜啦。母亲又买了黄豆,自制了腊八豆,酿了甜酒,做了糯米粑粑,炒了泡米。父母早早筹划的这个旧历新年,该是个温馨而快乐的节日了。

“爆竹声声辞旧岁”这是旧历新年,中华大地的普世景象,道湖这个小小的傍水村落便在此起彼伏震天动地的爆竹声中降下了除夕的帷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炉火通红,饭菜飘香。人人个个喜气洋洋,兴高采烈,红光满面。年夜饭摆上了桌,我们家面对道湖那口偌大的水塘,又是简易的茅棚,呼啸的北风自然也不愿轻易放过光临寻常百姓年夜的饭桌。父母亲为了我们儿女有个温暖的处所,将屋内的煤炉烧得红旺亮堂。红漆斑剝的方桌上已摆满了母亲精心烹饪的各色菜。主菜是桌子中心的一大盆肘子蒸酸菜,傍边烘托着腊八豆蒸腊肉、豆豉辣椒蒸腊鱼、萝卜炖骨头、粉条烩红萝卜和着黄芽白的合菜、香干炒大蒜叶。六个菜,六六大顺,平安喜庆。

父亲是喝酒的,酒量虽不大,但三杯两盏自然不能少。母亲却滴酒不沾,她为我们儿女夹菜盛汤,自己也吃一口停一口的把碗中的饭菜扒拉光。母亲每每如此,我从记事起,就很少见她端坐于桌,安心静气地吃上一顿饭,不是为儿女盛饭添菜,就是蟋蟀嗦嗦去忙东忙西。大多光景,她上饭桌时,桌上也就仅剩下些残羹冷炙,甚至是饭光菜尽。母亲也不说什么,把我们碗中没吃尽的饭屑米粒悉数扒在一起,用盘中的菜叶残汤倒进碗中,三下两口便完事了。我稍懂事起,就心痛母亲从没填饱过肚子,从此饭菜一上桌,子妹们便达成默契,先跟母亲留点饭菜,然后大家再动碗筷。然而母亲不允许我们这么做,说不服我们,母亲就把我们给她留的饭菜又全部倒了回去。只要是儿女喜欢吃的饭菜,母亲永远都会说自己不爱吃,儿女们不爱吃的或吃剩的却永远是母亲的美味佳肴。

除夕是要守岁的,守岁是有压岁钱的。那时父亲给我和弟弟的压岁钱通常是两叁分钱的崭新纸票,给姐姐们却是每人一张一角钱的崭新纸票。我们喜孜孜地接过压岁钱立马就上床睡觉去了,有时还等不到父亲发压岁钱,我们早哈欠连天了。母亲为了能让我们尽可能地晚点睡,便把糖果糕点拿出来哄我们多守会岁,可是小孩子过年肚细,夜深了也吃不下什么糕点。这时母亲便一边给我们脱棉衣,一边接过父亲递来的压岁钱放进我们贴身衣服的口袋里,或我们的小枕头下,安抚我们睡下。父母亲则围炉夜话直到黎明鸡叫。他们谈往事,憧憬未来,聊一年来家中那些难忘的琐事,评论儿女的个性特长,设想儿女们今后的学业前途。更多的是谈抚养儿女的重任,谈眼下道湖家庭的困难,谈如何想方设法尽快步出道湖的泥淖。父亲显然已深刻地意识到了,让母亲一人带着七个儿女,守着道湖这两间茅棚和耕作几亩薄水田,是万难改变家庭困境的。然而眼下除了道湖,又能去哪儿呢?

新年的早晨,一觉醒来我们发现每人的枕头前都有一个金红灿烂的年橘和一年仅见过一回的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这是辛苦了一年的父母希望他们的儿女在新的一年里,吉祥如意,平安建康。我们每人都穿上了母亲精心赶做的新棉鞋和洗干净补上了新补丁的衣服,熨熨贴贴,抻抻抖抖。但新衣服今年谁也未能添置,父亲和他们学校三个老师打会的钱,购些年货就所剩无几了,还要准备两个姐姐的学费,还要给外公、外婆的过年钱,反正杂七杂八的开支一算,父亲便囊中羞涩了。尽管没有新衣服穿,但穿着母亲为我们赶做的暖和的新棉鞋,我们子妹七个都是欣喜不已,神彩飞扬的。因为母亲纳的鞋底是千层底而且灌了桐油的,即便踏雪也不会湿鞋底冻脚。鞋底灌桐油,阴凉风干,经穿耐水不变形,这原本就是母亲的独创,后来道湖一带的农妇都学会了母亲这种制作鞋底的技术,并承传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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