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可是，我不想说：终于，下雪了。
生在东北，长在东北，常年生活工作在东北，对雪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新鲜感——但是亲切。毕竟，雪已经成了北方漫长冬季的一部分，年年都会如约而至。不管你是喜欢还是讨厌，更不会管你是欢欣还是惆怅。
此时，透过窗口，雪花正随风飞舞。朦胧了天地，也朦胧了思绪。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个童稚的声音：“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个声音，切近而又遥远，微弱而又清脆……
如果说有谁因为一句诗而能够名垂千古，那么，谢道韫一定可以算是一个。
《世说新语》记载，东山老谢安一次召集家宴。一家人围炉而坐，把酒正欢之际，大雪骤然而至。于是谢安问大家：“何所似也？”侄子谢朗答道：“撒盐空中差可逆。”而谢道韫则说了那句著名的“未若柳絮因风起”，于是世上有了“咏絮之才”这个词。
谢道韫当时就有才女之称。《世说新语》里说她有文才，并有诗赋诔讼传于世。而把雪花比作柳絮，显然更是神来之笔，何况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咏絮之才”这个词能够流传，不仅是历史对她的才华的认可，更是世人对雪花和柳絮二者之神似的认同吧。
不过，才女也是要过人的生活的。后来，她嫁给了王凝之。不知道这个王凝之是谁？不要紧。王羲之、王献之你总是会知道的：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的兄弟。
朱鹊桥边，乌衣巷口，应是王谢故地。诗柳繁华，温柔富贵，谁羡世外神仙！
可是，谢道韫的婚姻并不算幸福。她的不幸，不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而是对丈夫王凝之的平庸而不满。据说当时她经常在谢安面前抱怨，老谢只是笑而不语，很像其谈笑胡沙之时。难怪，王家此时早已没有了东渡之时王导王敦那种位高权重、权倾朝野的气象。王羲之、王献之虽然也是一时名流，毕竟王家已经呈现出衰颓之势，而王凝之更是等而下之。此时的谢家却正是烈火烹油之际：激战淝水，挽狂澜于既倒；笑静胡沙，倾百世之效尤。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从来如此！谢道蕴的不幸福，如果可以归类，似乎更像是包法利夫人那种吧。
然而，一个叫孙恩的人的出现，他们婚姻的幸福与否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一切都结束了，也可以说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孙恩何许人也？
最早知道孙恩这个人，还是上学学历史的时候。书上说，孙恩领导的农民起义沉重地打击了东晋的反动统治，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农民起义英雄。后来多看了一些史料，似乎，也并非如此简单。
孙恩此人，本是“八王之乱”时司马伦的谋主孙秀之后。如果你不知道孙秀是谁？你大概知道石崇——西晋时期著名的富豪。当时石崇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女子叫绿珠，孙秀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不答应。于是孙秀就诬告石崇谋反，导致石崇被杀。被捕前，石崇对绿珠叹息说：“我现在是因为你而获罪啊！”绿珠流着泪说：“那就让我死在你的前面吧！”于是纵身从楼上跳下……应该说石崇和孙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绿珠之死感动了很多人。几百年后杜牧还写过一首诗：“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就是写给绿珠的。
所以，孙恩实际上也是门阀之后，只是东渡以后已变成低下阶层。那时，民间五斗米道盛行，孙家衰落后也世代信奉五斗米道。东晋末年，社会矛盾激化，孙恩乘人心不稳，以五斗米道为号召，起兵造反，有的书上称孙恩卢循起义， 有的书上称孙恩之乱。
起义英雄和乱臣贼子不过是硬币的两面，只看你站在什么角度。但是对于谢道蕴而言，这却是人生一个重要的拐点。
当时王凝之为会稽内史。会稽陷落，王凝之被孙恩杀害。谢道韫和王凝之育有四子一女，除了女儿已嫁得以幸免，四子全部遇害。不过，据说孙恩非常敬仰谢道蕴，不仅没有杀害她，还礼遇有加。
谢道蕴和孙恩：一个是豪门儿女，一个是没落子弟；一个是稀世才女，一个是造反英雄；一个是家破人亡的受害者，一个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对比是如此的强烈，但确实曾经面对面出现在一个情境之中。那一天，外面是否也在下雪？就像此时。
外面的雪花还在飘飘扬扬，在零上20多度的室温下看雪花飞舞，确实有某种春天的错觉——这哪里是雪花，这分明是春天的柳花嘛。可是我知道，这仅仅是雪花的一面。
无论是小时候上学，还是长大以后工作，既然是在东北，总会有顶风冒雪的日子。艰难地跋涉在寒冷的北风中，雪花扑面而来，有时真如刀割一般，还会“扑面不觉杨柳风”吗？如果此时有人对我说，这大雪象在空中撒盐我倒更觉得可信。“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那个雪地上奋力拉车的老汉，恐怕根本就不会关心这雪花到底象什么，他只想着拉车——这才是雪花的另一面。
一场雪，两个世界！而世界，只能是我们心中的世界！
忘了是谁说的了：历史是由两个人写成的，一个是秦始皇写的，一个是孟姜女写的。于是同一个孙恩，既是英雄，也是魔鬼；同一场大雪，既是撒盐，也是絮飞。
可是历史毕竟主要是秦始皇写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还有沉默地承受。
承受，不代表没有痛苦。
沉默，不代表没有声音。
于是有了五斗米道，在神道的麻醉中消弭和积累着痛苦；于是有了孙恩们，在爆发的怒火中宣泄和表达自己的声音；于是更有了世上的帮闲们，在旁边摇头晃脑“别人看他盖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雪还在下，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