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用心的寡妇

母女俩正争执着，朱紫宜开门进来了。虽然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但这已经是她破天荒回得最早的一天了。今天她很不顺利，先是早上撞到了覃红药的车，紧接着去试镜的时候被告知改期――什么改期，不就是又有小浪蹄子爬床成功内定了呗。她的车倒是修好了，她想着自己从修理的地方开回来，结果刚上路就遇着了交警执勤，幸好她发现得早，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躲着打电话叫朋友过来帮忙，可她才打个电话的功夫，车被开了一张罚单。那张罚单，虽然不算什么钱，但想在心里真是窝火。晚上本来有个饭局的，她去了，结果遇到了个胖老头非要带她去开房。虽然说她在男女之事上是挺放得开的，可凭什么她要去睡又老又丑又胖的老男人呀。她一气之下，就回来了。结果到家还没开门，就听到屋里的母女俩在大声吵架。

这母女俩也真是有意思，妈妈是老好人，女儿却像个刺猬一样，见人就刺，她都不知道自己哪儿得罪过她，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扔行李并破口大骂，每次看到她都像是看到仇人一样。

“哟，吵架呢？”朱紫宜穿着一条短得都快盖不住挺翘的小屁股的牛仔短裤，上身的T恤正面看起来还是挺正常的，后面却掏了一个超级大的洞，肌理紧致白皙细腻的背部全都露了出来。

在孙晓慧眼里，这样的打扮实在是有些急人，但是朱紫宜年轻好看，她也知道，姑娘年轻好看的时候，就是披一块破布，那都是好看的。她的女儿，天天都穿着校服，她不也觉得女儿比别的姑娘都好看么？而且对方只是房客，她总不好说人家什么。

“关你屁事！你个婊子赶紧滚出我家！”李小乔直接呛了回去，她的这一声粗口，吓得孙晓慧瞪大眼睛看女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乔你怎么这样说话！”

李小乔现在看母亲也是讨厌，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跑出门去，孙晓慧哪里肯让她这样晚了跑出去，用一种母亲的速度赶紧去拉：“小乔！你要去哪儿！”

“我要离开这里！你根本不爱爸爸！你根本不爱我！你根本不考虑我们的感受！”李小乔挣扎着要走，孙晓慧哪里敢让她就这么走了，见扯不住，就闪身拦在了门前：“不，我不让你出去。这么晚了，外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咱好好说行不行呀小乔？”

“妈！我和你沟通不了！你知道不知道！现在我每次回家都觉得很痛苦！我一见到这个女人就很痛苦！求求你让她搬走吧！求你！”李小乔大叫着，一扬手把玄关柜上的零钱盒子给扫到了地上，哗的一声硬币零钱散了一地。

朱紫宜见她提到自己，非但没有生气走开，反而像是故意那般走近过来，像看一件什么东西一样仔细地上上下下看了因为愤怒而有些浑身发抖的李小乔一遍，然后用一种很是研究的语气问：“喂，这位小姐，我不记得我以前认识你呀。我租住你们家的房子，给的可是高价，而且一次性给了一年的房租还有半年的押金，我可是帮你妈妈解决了房贷问题呢，而且我吧，没有偷东西的习惯，也不邋遢，顶多就是起得晚一些回来得晚一些而已，我算是一个好房客吧，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自己为什么讨厌朱紫宜？李小乔其实也十分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回答不了。关于朱紫宜的一切，像一个有毒的种子一样在她的心里藏了很久。

她曾羡慕她，仰慕她，后来变成了妒忌她，怨恨她。而可笑的是，这个被她记在心里三年，恨在心里三年的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更不知道她为何恨她。

李小乔也觉得自己是个超级傻冒。可是，她一想起那个比她还傻的家伙，就觉得全世界都是美的，也是痛苦的。

这又美丽又痛苦的世界，是朱紫宜给的。

朱紫宜考戏剧学院的时候，老师就说，她是一个有天分的演员。因为她能读懂别人的眼睛里的情绪。此刻朱紫宜也读懂了李小乔的眼神，她看出来了怨恨和妒忌，还看出来了不甘心。

她只不过是租了她家一个房间用租金帮她们家还房贷的普通女孩，就算长得有点漂亮吧，也不至于被妒忌被怨恨成这样吧？

朱紫宜记得，她第一次见李小乔的时候，李小乔的脸愣了一下之后才变化，随即才大发雷霆，随后当着她的面，将她的行李都给扔到了门外。

“你妒忌我？为什么？因为我长得比你好看？”朱紫宜首先想到的，是这一点。她对自己的容貌非常有自信。在整容脸遍地的演艺圈子里，她敢说她这样天生小而娇美的脸属于稀有品种。但是，公平地说一句，李小乔长得也不差，小姑娘还在读高中，日常穿着几乎只有校服，但是就算只穿着校服，李小乔都属于在学校里比较引人注目的女生了。更何况，听孙晓慧说，她还算一个学霸。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女生，想当然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呀。这种感觉是什么朱紫宜知道，因为她上高中的时候就是这种女生。说起来，她和李小乔倒真有几分相像，不是相貌，而是性格。都是那种在学校里看起来特别乖巧，但是回家之后就在家人朋友面前放肆地发泄内心压力的人。

“谁妒忌你？你就是一个婊……你算什么东西？”李小乔本来想骂朱紫宜就像一个鸡婆是妖艳贱货之类的，但她看了一眼已经脸色煞白的母亲，咬碎银牙似的改了口：“谁觉得你长得好看都是瞎子！”

“哈！瞎子！哈哈哈哈，好了。我明白了。你针对我是因为妒忌我长得好看。哈哈哈哈。”朱紫宜笑得都快合不上嘴巴：“我说小姑娘，你呀，见识真是太少了，你要是这样见到一个长得比你好看的都把别人当成仇人，你估计出去都不用活了。这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虽然我是其中比较好看的一个，但是你真不必这样，这太搞笑了，看到别人长得好看就生气妒忌，好幼稚呀哈哈哈哈。”

“闭嘴！”李小乔被朱紫宜笑得更加气愤，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记事台历就向朱紫宜砸了过去，朱紫宜笑得太得意没注意，一下被砸了个正着，而且正中侧脸上，她摸了一下，竟然摸到了血珠，大概是台历边缘太锋利，而她脸上的皮肤又太嫩，一下子就割破了。

朱紫宜别的倒还好，这张脸她可是宝贝着的，这下见了血，她猛然想到自己有可能毁容了，保护自己的脸已经像一种本能一样的她瞬间抓狂了：“李小乔！今天我不教训你我就不叫朱紫宜！”

朱紫宜扑过来扬手就给了李小乔一个耳光，李小乔脾气是坏，可她发脾气的时候顶多摔东西，十八年来最疯狂的大概就是刚刚在门外扑过去打了覃红药一个耳光了，在学校很乖在家父母又很宠爱她，她真是从来没有被人打过的宝贝孩子，她哪里见过朱紫宜这种在戏里戏外都练过的快准狠架势？

朱紫宜这一耳光结实地打在了李小乔的脸上，李小乔本来见朱紫宜的脸上见了血也有点儿吓着，呆愣之下，朱紫宜甩过来的这一个耳光便结结实实了。

小乔十八岁，哪里受过这样的打？不说将女儿当成宝贝一样呵护长大的孙晓慧，就是暴躁易怒的李正磊，对于女儿也不说半个不字。李小乔愣了一下，只觉得那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的声音犹在耳边嗡嗡作响，被打的一半脸热辣地痛了起来。在一秒钟的呆愣之后，李小乔对于朱紫宜的怨恨顿时到达了巅峰，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向着朱紫宜扑了过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朱紫宜固然不会是乖乖挨打的人，但是她素来是打了就跑，或者是对方不会纠缠的拍戏式架势，此刻李小乔狠狠地扑了过来，她年轻而敏捷，虽然因为没打过架而显得笨拙，但不怕死的愤怒似操控了她的身体般，手掌与指甲劈头盖脸的朝朱紫宜压了过来，竟一时将朱紫宜压制得死死的。

孙晓慧冲过去拦架的时候，李小乔已经将朱紫宜压倒在地，劈手打了她好几下了。朱紫宜奋力地挣扎着回击，一时间孙晓慧竟然无法将两人拉开。

孙晓慧刚抱住女儿，便看到朱紫宜狠命地给了女儿一巴掌，去挡朱紫宜女儿又不依不饶地打了过去。她几乎是用尽了一个中年妇女能用的所有力气，才将两个打得难舍难分的女孩隔开。

“别打了别打了。女孩子这样打架，像什么话。小乔你到底是怎么了？”孙晓慧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女儿对朱紫宜如此怨恨。如果说女儿不喜欢覃红药是因为她觉得是覃红药害她父亲去世，可朱紫宜租客房住的事情，她已经很仔细地对女儿说过了呀。按照她对女儿的理解，她虽然任性，但是她能理解父母的，有时候也会这样无理取闹，但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呀。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呢？女儿的那种眼神，真的是对朱紫宜很恨很恨的样子。到底她是为什么要这样怨恨朱紫宜？

争吵终于平息下去之后，朱紫宜半撒娇着打电话叫男友赵至霖来将她接去医院看伤，孙晓慧本来是想陪着去的，但李小乔死死拉着不让她去，她只好嘱咐朱紫宜说医药费用多少告诉她一声，她来给。朱紫宜哼了一声走了。李小乔又火上浇油地说了句：“毁容最好。活该！”这一句话，让朱紫宜差点又跳过来要打一架。幸好孙晓慧死死捂住了李小乔的嘴，这才消停了。

“小乔呀，那个，妈妈觉得你对朱小姐好像很怨恨。妈妈和你说过了，朱小姐只是租客，我们收了她的租金来还房贷的，你怎么……”孙晓慧打算劝一劝女儿，她温声软语，希望女儿能够听得进去。

“你能换一个租客吗？我就是讨厌她。”李小乔回答的语气很强硬，可是这句说完之后，她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妈妈，求你了，你赶她走吧！求求你。”

“可让人家走总要有个理由呀，她已经交了租金，妈妈已经把那笔钱用来交了你的补习费用，还有……”孙晓慧还是想向女儿仔细地解释一下，但李小乔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甩开孙晓慧的手跑进了房间里，还震天响地关上了门。

半夜里，孙晓慧一边收拾被两个女孩发脾气打架时砸烂弄乱的客厅，一边将买回来的鸡准备好放进电炖锅里，女儿脾气坏，她能理解。可女儿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她再难过，也怪她怪不起来。眼见这马上要高考了，可这两个月，丈夫忽然去世了，家里搬进来了陌生人，她不得不出去工作，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每天做好便当送到学校去给她。孙晓慧明白女儿压力很大，劝自己不能怪她，要对她多一些理解。

她收拾被女儿发脾气猛然摔落在地板上的书包的时候，一本笔记本里掉出来一张小小的书签，书签上画着一个男孩，有点像漫画又有点像素描，好像是女儿自己画的。女儿小时候去学过画画，上了高中之后才没再去上画画课，画画上倒是有些功底的，那男孩看起来挺好看的，也不知道画的是不是哪个明星。

孙晓慧没太在意，将书签往书里放回去，但放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那页书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孙晓慧有些好奇，便凑近过去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了一跳，因为那根本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像书一样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有一半还是空白页，但是有一半的页面都已经写满了字。都是密密麻麻的字也没什么稀奇，也许是笔记呢。但是孙晓慧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些字，竟然都是重复的。而且，是在重复一个名字。

吴湛宇。那半本书里，全都是李小乔的笔迹。全都是李小乔用蝇头小楷写的吴湛宇这个名字。

吴湛宇是谁？

孙晓慧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她盯着那个名字又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她在去给李小乔开家长会的时候听到过。是一个学生的名字。而且应该是学校里特别优秀的学生的名字。因为在开家长会这样的场合，老师提起来的，一般都是成绩很好的学霸。

那么，这个吴湛宇，是女儿学校里的学霸？还是……成绩不好的那种男生？早恋？不会吧？女儿保证过的……但是，女儿为什么会有一个写满了他的名字的本子？

会不会真是早恋了？可春天一过就要高考了呀，这……

孙晓慧正发着愣，李小乔啪地打开门走出来了，孙晓慧赶紧将笔记本合起来塞进书包，装做正在收拾的样子。但李小乔快速地走过来抢走了她手里的书包的样子，有点不一样的慌张。

孙晓慧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女儿很慌张。女儿有一个秘密瞒着她。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如果有秘密，还能是什么？

孙晓慧知道，一定和那个叫吴湛宇的男孩有关。至于他们已经是什么样的关系，孙晓慧也不敢断言，只是，这一晚，她为了这事情，真的担心得睡不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孙晓慧终于寻思到了个法子：自己在深城无亲无故，最近女儿根本不听自己的，夫家也没什么人，认识的又都是在家买菜做饭的主妇，她实在是没个可商量这事儿的朋友，隔壁的覃小姐一看就见多识广，也许，她有办法帮忙？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让人家帮忙呢？

孙晓慧有这样的想法，难怪她女儿会生气的，若是覃红药知道，大概会诘问她：你觉得我见多识广，可是你想过没，你女儿认为我害了她的父亲，现在正极度讨厌我，她凭什么听我劝？

然而孙晓慧真的根本没考虑到这些，她只觉得平时覃红药挺帮着自己的，她比较节约，买东西都是能自己拿就自己拿，好多次在楼下遇到，覃红药总帮她扛东西，有次看到她被人欺负还仗义执言把那个不讲理的大婶说跑了呢……孙晓慧一根筋，一开始觉得覃红药好，就很难改变了。她笃信覃红药一定会帮她解决女儿这事儿的。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侍候好女儿出门的孙晓慧有点忐忑地去敲覃红药的门。

覃红药刚刚起床泡了一碗方便面。昨晚睡得不算晚，她早醒了，赖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她饿得实在不行了，才起来想煮碗面吃。本来想点外卖的，但看了看，都没什么胃口。就想吃点方便面将就算了。

覃红药真的忘了孙晓慧在电梯里说煲了汤让她去吃饭的事儿。因为她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邻居叫去吃饭么，孙晓慧每一次都叫，覃红药也没几次当真，以为她是客气呢。

“妹子，你起来了吧……咦？你在泡方便面？”门刚打开，孙晓慧便闻到了方便面的味儿，她眉头一皱，伸手把覃红药拉住，很自来熟地拿起覃红药放在玄关柜上的钥匙包，拉着覃红药就出门往自己家走：“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怎么能吃泡面呢？我说了我炖了鸡汤做了饭，你怎么还给自己泡方便面呢？”

“哎，那个，孙姐，我面都泡好了，我吃面就行。去你们家我不是很方便。”覃红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很普通的T恤与长裤，总觉得自己这样子去人家家吃饭很冒昧，而且，这位邻居家的女儿好像不怎么喜欢她，她可不想和不喜欢自己的人坐在一起吃饭。

孙晓慧却丝毫不肯松开拉她的手，几乎是半拽着把覃红药拽进了自己家门：“有什么不方便的？小乔早吃完去上课了。下午三点才回来。朱小姐昨晚出去之后根本没回来。家里就我和你，一个人吃饭没意思。一起吃吃得开心点。而且，你见多识广，我今天有一件事情要讨教你。”

“姐，你真会说笑。我哪里见多识广呀。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你，现在你的邻居已经不是我啦。我把房子卖给慕兮了。我现在租她的房子住呢。你要是想招待邻居，也得等慕兮回来呀。她去法国了，下周才能回来。”覃红药有点儿消受不了孙晓慧的热情，她本来也是那种比较坦荡的人，她破产这事儿，她还真没打算遮遮掩掩：“姐呀，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破产啦。以后帮得到你的地方不多。”

“什么？你破产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孙晓慧还真是吓着了，她每一次见到覃红药，都觉得她是风风火火的都市独立女性的模样，又开着路虎那样的大越野车，人又长得飒爽艳丽，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事业不成功的女子，她一直都想着让李小乔向她学习呢，怎么现在居然说破产了？

“是呀。我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房子也卖掉了。现在在给人家打工慢慢还债呢。”覃红药这么说的时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半含笑半含冷地看着孙晓慧。

这些年来，身边讨好她的人，她还真没少见，包括一向不怎么在意她的亲生父母。而知道她破产之后那些冷漠势利的嘴脸，她当然也没少见。孙晓慧不过是一个丈夫刚刚去世孤苦无依连工作都没有的主妇，虽然她知道孙晓慧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现在的自己对孙晓慧毫无好处，孙晓慧还能对自己这么热情到底吗。

覃红药相信有善良的人，可她也相信人性。

本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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