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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岁那年,我决心弄死3岁的妹妹

  撰文:凌霜降      校对:坚持     图:网络

原创故事

《时恩,好久不见》

一篇亲情故事,希望善良和爱像光,一直都能温暖你我~如果喜欢这个故事,请给我点个在看吧~


时恩,好久不见。

我一直期望着有一天能与你重逢,对你说这一句话。

然后。与你相视一笑,泯恩仇。

1

时恩,你也许不记得了吧?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你三岁,我六岁。你的妈妈高挑俊美,有一双大眼睛,红唇逼人,笑与不笑都逼人。你穿着小小的裙子,在你妈妈的怀里,一双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我,闪闪动人。

我看着黑白照片上的妈妈瘦削的脸,淡而细的眉,寡淡的似笑非笑的嘴唇,再看看有些不安的却笑得非常灿烂非常幸福的爸爸,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有一种无形的刺从我的全身长了出来。它们跳跃着,呐喊着:时意!时意!这个女人是敌人!她的孩子也是敌人!

爸爸从你妈妈的怀里接过了你,像珍宝一样抱着,对我说:小意,这是你的妹妹。我尖叫一声跳起来,我说:“我不要妹妹!我不要妹妹!谁稀罕妹妹!”

我极力反抗,但一个六岁的孩子,根本就没有章法,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独自抚养女儿的男人再婚。更何况,他们三年前就已经生下了你。

嗨,时恩,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已经感觉到了命运的无力抗拒。

我好恨你,决定想办法弄死你。

2

只可惜,6岁的我,实在太小太菜了,我想了很多害你的办法,比如推倒你什么的,可你一直都健健康康的,顶多只摔破了一点皮哭一会儿。

我渐渐无计可施,只好横眉冷对所有人。

我七岁生日的晚餐,你美丽的妈妈给一直黑口冷面的我做了好多菜。家里来了几个父亲的朋友,他们一起喝了酒,说什么家里有了女人才是家,说什么小意其实也需要妈妈。

“我不需要!我已经有妈妈了!”当着客人的面,我怒吼。

“小意!”爸爸很尴尬。

“没事儿。”你的妈妈笑,花朵盛开一样美。她轻轻拍拍爸爸的手,爸爸报以一笑温柔。

我无由地为照片里那个可怜的妈妈委屈。这种委屈变成一种愤怒,这种愤怒被你的妈妈温柔地逼停,它们必须有一个出处。

他们的宴席在你的哭声里结束了。熟睡的你从床上摔下,脑门都磕破了,哭得异常惨烈。

不要问我,一个七岁的孩子为什么会舍得下这样的狠手,也不要问我,亲眼看到你因我而受伤的时候,于心何忍。

我在你时有时无的抽泣声里艰难入睡,我身体里的愤怒已经找到了出口,当我把熟睡的你从床上推下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终于为妈妈出了一口气。

但是,我会否会因此被赶离家门的恐惧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我,这种恐惧甚至让我有点后悔,不应该对你下那样重的手。

但爸爸,甚至包括她,竟然忍了下来。

嗨,时恩,你知道吗?忍耐其实是一把无形的刀,不管是忍耐着的你和你妈妈,还是被宽容着的我,都会被这把无形的刀慢慢地凌迟,却并不自知。

3

八岁的我,眼睛里充满了惊惶与反叛。

五岁的你在爸爸妈妈的爱护下欢乐成长。五岁的孩子,还没有什么很确切的记忆吧?你对较大的孩子,有一种盲目的喜欢与崇拜。这种盲目甚至能让你忽略你称之为姐姐的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无人的时候悖然大怒翻脸无情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推倒在地。

这时候的我,已渐渐明白,与我同父异母的你说明,爸爸与妈妈其实多年前就已经早有来往,在我三岁那年,我就已经有了一个当时还不知道的妹妹你。

当然,令我出离了愤怒的,是因为有多事的人在猜测,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所以,我的妈妈才会那么悲惨地在生下我后就去世了。

八岁的我还不能明白,当一个渴望到达一种极点的时候,就有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比如说,我们很渴望得到一些东西,为此竭尽全力,最后却往往因为用力过猛而功亏一篑。就像玩肥皂泡泡,那些美丽的轻盈的充满希望的泡泡在空气里,很想很想让一个停留在自己的手上,仔细地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小仙女。但不管我多么的努力多么的小心多么的渴望,我从来没有抓住过一个泡泡,总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闪着七彩光芒的泡泡在我指尖碰触的瞬间碎裂,“叭”,轻轻的一声响,像心碎掉的声音。

在一个极度渴望妈妈的八岁孩子的眼里,黑白照片里的妈妈,就像是那个美丽的充满了希翼的泡泡。而时恩你的妈妈,则是那一声泡泡碎裂的声音,“叭”的一声轻响告诉我:什么样的痛最痛。

时恩呀,那时我觉得,失望的痛最痛。

4

我九岁那年,和男孩打架,摔断了右手臂。而六岁的你,已伤痕累累。

那些关于爸爸与你妈妈的闲言,一句两句,像能腐蚀一切的液体,一点一滴地滴入我的心,总是滋的一声,冒着青烟地痛。

我不知道如何排解那种疼痛,唯一的途径,就是你。

所有的人都喜欢你。你长得跟你的妈妈一样漂亮,而且,嘴巴很甜。不过六岁的年纪,极其识趣会哄人,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到处都叫得欢。不像我,我从小就阴郁,很少笑,几乎不会叫人。

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候的我,就是那种不管有没有你,都不会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当然不喜欢你。我的手总是带着一种愤怒,一种排斥,一种忌恨,一次又一次地把你推倒在地。

你摔破了手,摔伤了腿,在脸上划了一道两道的口子。甚至有一次把你推到水池里令你差点溺死。我从不曾停止。

我有时候背着大人,有时候明目张胆,爸爸终于对我的狠毒忍无可忍,从开始的罚站,到后来的打手心,再到后来的藤条加身。

我毫不悔改,也不想悔改。

抱歉,时恩。我对那个九岁的我,充满了无奈的愤怒,悔恨,与伤感。

5

十岁,我甩了你一个耳光。我恶狠狠的,常年打架练来的力气十足,一个耳光就把你打趴在地上。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你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用一种惊诧莫名的目光看着我。你的眼睛真大,脸也真白,被我的耳光打过后,脸竟然迅速地红肿起来。

你真是脓包,我吃男孩一个拳头,也没你伤得严重。

“姐,你为什么要打我?”你的大眼睛里含着眼泪,楚楚动人。我当时想,你这狐狸精的相,真是跟你妈一样。

“因为我想打你。怎么着?”我嚣张地回答,然后抛下你,转身自己走了。你爬起来,在后面边哭边追,无奈你的腿短,人又胖一点儿,肯定追不上正在窜个子的我,没一会儿,就被甩在天色渐暗的巷子里了。

那天,你失踪了八个小时。跑着跑着,掉到一口废井里了。幸亏那口井不深,幸亏,那口井的水不深。

七岁的你是如何孤独地在井底哭叫到嗓子沙哑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后来,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你用清脆的声音说话。

6

十一岁,爸爸咆哮着,用一根藤条抽我的腿,皮都抽破了,血丝渗了出来,我硬生生地咬着牙一声不吭,你妈妈抱着你在一边哭。她哭得越可怜,我爸就抽我抽得越狠。

我盯着她怀里似是奄奄一息的你,牙关咬得更紧。

你的身上也有伤,除了脸上的伤,还有手上腿上的擦伤,嘴角还有血,头也撞破了。我又一次把你丢弃在路边。我跑远之后,一个人贩子抓住了你,把你强行拖上了一辆摩托车。幸好遇见了我们的邻居,人贩子慌张把你从飞驰的车上丢了下来。

邻居把你抱回来的时候,人都是昏迷的。你妈妈当场就吓哭了。

藤条打在我瘦削的腿上,哨哨地响,我爸吼着:我让你以大欺小!我让你不照顾妹妹!

十一岁的我,心硬得可怕,我瞪着他,我说:你就没以大欺小吗?你打吧。你只要打不死我,你打我越狠,我就越恨她。

然后我听到了你妈妈的尖叫:够了!够了!我受不了了!

第二天一早,你们,竟然真的走了。你妈妈领着身上还有伤的哭泣的你,在清晨离开了。我睡在床上,两条昨晚又被爸爸狠抽过的腿痛得动都不敢动一下,但我用眼睛环顾了这个小房间的四周,笑了。我想,好了,从今天开始,这个房间再也不会有你,终于只属于我一个人了。好了,妈妈,以后你不用在我的梦中哭泣了。因为我已经把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都赶走了。

嗨,时恩,抱歉。真的抱歉。因为我的任性与骄横,让你们再一次背井离乡,跌入了生活的颠沛流离。

7

十二岁这一年,没有了你。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尽管,偶尔在梦里,会似是而非地听到你们走的那天,哭泣着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巷子尽头的声音。

唯一不足的是,爸爸越来越爱喝闷酒了。但是没关系,我十二岁了,会做饭,会打扫房间。而且我的脑子好聪明的,会每次考试都能考第一,让那些耻笑爸爸的人羡慕他。

你们走的那天,等外面爸爸喝闷酒的动静也消失后,我忍痛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麻利地一通收拾,把家里属于你们母女痕迹的所有东西都扔了个干净。然后把我妈妈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挂回了原本的位置。

爸爸下班之后,看到妈妈的照片,都呆住了。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拳头攥得紧紧的,手臂上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我捧着一大海碗的面条,看着他开心地笑:“爸,我给你做了面条。”

爸爸什么也没有再说,也没有要我撤下妈妈的照片,只是慢慢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让那些眼看要暴跳起来的青筋慢慢地平静下去,然后沉默地接过了那碗面。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停下,盯着阴霾尽扫的我说:“其实,你妈她...........”他没有往下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继续吃面。

我那时候,为自己终于赶走了妈妈的敌人而高兴得顾不上爸爸提起妈妈时的欲言又止,我觉得自己保卫了妈妈,保卫了妈妈和爸爸的家,这太让我高兴了。

时恩,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们所看到的,都只是生活的其中一张脸。而非全部。

8

我十三岁这一年,来例假的时候,很丢人地糊了一裤子。因为太丢人了,我对爸爸吼:为什么我没有妈妈!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妈妈。除了那张黑白的照片。很少有人说起我的妈妈,爸爸是抱着襁褓中的我回到这个小城的,这里是爸爸的故乡。爸爸对人说,我的妈妈生下我就去世了。大家都对爸爸充满了同情,一个年轻的男人,竟然要独自抚养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开始的时候,也有人试着给爸爸介绍结婚对象,但爸爸以小意还小为理由给予了拒绝。当然,后来我明白了,爸爸其实是因为你的妈妈才拒绝那些人的。毕竟,来自大城市的像一朵娇美的花一样的你的妈妈,比这小城里的绝大多数女人都要出色,不管是容貌还是其它。

我是因为这一点才更加觉得愤怒的吗?也许。

我原谅自己的所有狠毒与残忍,只为了我的妈妈。她在那张黑白照片里,有时候在我模糊的梦里。她有着和我一样的细淡的眉眼。她是这样好,好得我只要能陪着她的照片,就很知足。好得我以为,我必须保证不容许任何女人抢走她的丈夫。

如果没有爸爸那句欲言又止的下文,我一点都不觉得我这个想法可笑。

时恩呀,有时候,生活竟然是一个搞笑的小丑来着。

9

十四岁这一年的生日,爸爸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惊多过喜。

站在门口的那个女人,细白的一张脸又瘦又尖到接近刻薄,眉画得挑高,口红有一种鲜艳的冷意,掩饰着微微下抿的嘴角,似笑非笑。

我呆住了,忍不住地回过脸去看那张一直被我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的照片,不能接受那张照片里的人忽然有了色彩站在我面前的样子。

“哈,时小天儿,你竟然真的跟她说我死了呀?”她那口纯正地道的京片儿口音像一阵雷炸响了我的脑袋。

直至成年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下意识地逃避京片儿口音的人。我觉得那能提醒我,其实我骨子里有一种狠和毒,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细胞里,是她给我的基因,无法磨灭,不能抽除。

在过去十几年里,我以为死了的可怜的需要我不惜对他人施加恶毒来保卫的妈妈,此刻因为爸爸的哀求,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盯着我,对爸爸切了一声说:“挺像我的。丫头,高兴吗?你爸说,见到我就是给你最好的生日礼物。”

我还处在惊讶中,我惊讶得都开不了口叫她妈妈。我一直都称呼照片里的女人为妈妈,但当照片里的女人忽然站在我的面前叫我丫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叫不出来。

我知道自己应该要高兴,我的妈妈没死!我有妈妈!她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呢!

可是!她一点也不温柔!她并不喜欢我!甚至她是讨厌我的!因为她没有一丝属于母亲的亲近!

时恩,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简直羡慕你羡慕到妒忌,因为,你有那样的妈妈,而我的妈妈,却原来是这样。

10

十五岁,爸爸病了。病得很重。病得我都不忍心质问他,为什么要送我那样的生日礼物?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一个我好不容易压下了惊,艰难地放大了喜叫出一声妈妈的时候,她无所谓地摆了摆她瘦削纤长的手指:“你以后还是别再叫我妈了。反正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生活。为了给你见这一面,我可是飞了几千公里呢,也算是还你的情了。”

那顿饭,我咽得是如何的艰难,已经忘记。只记得很快席散,我在屋里收拾餐桌,爸爸在院门跟她争执:“来都来了,你何必跟她讲这样的话!”“你就不应该让我来!当初如果不是你跪着求我!我根本都不会生她下来!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她只不过是喝多了的一个错误!是你说你自己要养她的!我没说我要负责!就为着给她见一面,我已经飞了几千公里,还不够吗?”她的声音就像她的脸,尖,而利。

她在两千六百公里外那个叫日本的国家生活。因为她,我发过誓,我决不会去那个地方,哪怕是踏入半步,都不要去。

爸爸病到油尽灯枯时,困顿无助的我曾给她打过电话,她说:我不能帮助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后来仔细地从镜子里看自己的脸,真的很像她,也尖,也利,像极了一把伤人的刀。

时恩,你,也被我这把刀,伤了很多次吧?

11

十六岁的我,终于和十三岁的你重逢了。

十三岁的你,长得太美了。两条腿又长又细,跑得飞快,又大又亮的双眼里,充满着对这个世界的惊惶与否认。我仿佛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个对世界充满了敌意的我,不知道怎么的,悠悠转转,忽然住进了你的身体里。

而此时的我,在经历了爸爸忽然卧病辗转病榻两年之后,已经被人世可笑而复杂的变故从里到外地彻底修整过。借钱就医的艰难,就像一个又一个的响亮耳光,把那个高傲的浑身长刺的我打到了尘埃深处。一个谨慎有礼,大方得体的我占据了我的身体,成为了我早熟懂事的形象。

你的妈妈一进门,我就微笑着叫她妈妈。她当时的神情讶异得近乎见鬼。我过去拉你的手,你似被针刺一般甩开,看我的眼神一如几年前我看你的眼神。

我说:“妈,对不起。过去我不懂事做错了。请你原谅我,以后不会了。”我说得言恳意切,我真的在表达我的诚意。

她看我一眼,并未应答我讨好似的称呼。五年前,我记得她是很期待我也能像你一样叫她妈妈的。

时恩呀,那时候的我,真是笨呢。不知道会有今天。也不能明白生活其实有着丰富到我难以想象的面孔。

12

十七岁的我感激妈妈几近卑微。我对她言听计从千依百顺,我包揽几乎所有的家务,次次考第一,上台领奖一定第一个说感谢她。不少知道我们情况的人都感动得红了眼眶。只是她从没有,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在那里坐着,朴素得几乎都看不出来她当年是一朵多么艳丽的花。

我不介意。我仍感激她。

你们回来之后,爸爸又撑了小半年才走。临终前望着我们,眼睛都未能闭。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毕竟有着我那些恨不得你消失的狠劲儿在前,而她正是害怕会因我而失去你的恐惧才选择了离开。

如果她不愿意留下。未曾成年,渴望通过上学长出翅膀的我,将遭遇的是怎样一种命运:大病的爸爸苦楚地去世后,孤苦伶仃地寄居于爸爸的远房亲戚家里,被赶出去打工赚钱还债务。像一朵无脚的蒲公英随风四处飘荡,最后泯灭于茫茫风尘。

但她竟然留下了。背负着爸爸求医的巨额债务,独自抚养刚上高中的我和刚上初中的你。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她之后的种种冷漠,我都能选择接纳与原谅。

因为你们的缄默,我不是太明白在你们离开的五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彻底地改变了她和你。她变得不再笑了,原本艳丽的脸日渐苍白,待人更是与以往相反的冷漠与疏离。而你,十三岁的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与不信任,把向你表白的男生打倒在地后还要冲过去踢上几脚。

对我,更是充满了敌意。

那种敌意所产生的幼稚而狠厉的恶毒,与当年的我,竟毫无二致。

后来有一句流行的话,叫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但是,时恩呀,我有时候觉得我是在还欠你的债,有时候,我觉得不是。我觉得,只是因为你的痛苦需要一个出口。一如当年的我。

13

十八岁,我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妈妈在院子里骂我。她骂我考那么远做什么,她不会给我拿学费,也不会给路费。她叫我不要以为成绩好就长得出翅膀了,她不出钱,我就算长出了翅膀也哪儿都飞不去。

你当时坐在旧沙发上看电视,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搁在椅背上,你说:不是十八岁了吗?成年了还要我妈养吗?上什么学,赶紧出去打工算了!

十五岁的你,嘴出奇的毒。高考第一天,因为给你洗例假弄脏的床单,我迟到了,差点儿就进不了考场。出门的时候,你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半挡着我:祝你考不好。长得丑的人,成绩也要丑一点才匹配。

妈妈说她没钱。我点头,我说我知道。我向学校申请了去西藏支教,得到了免学费的名额。妈妈说,她也没钱给我生活费。我说,我会去打工养活自己。

妈妈说,好。你翅膀硬了。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我就真的没有回。不是不想,是真的没有时间。赚取生活费,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艰难,我不得不利用上所有的假期。为了打工,我甚至都认不出我们班绝大部分同学。

你上高中了。成绩很差,但美貌无敌。听说有很多男生追你,你只搭理其中一个会跆拳道的男生,你跟他学成了跆拳道的黑带,时常把其他你看不顺眼的男生打得趴下。

时恩呀,我那时候还有些嫌弃你变成了一个女汉子,我真是一个超级笨的姐姐对吧?我竟然没有去想一想,原本那么温婉可爱的你,为何完全变了样子。

14

十九岁,我拿到了第一笔奖学金。离家一年后,我终于回家了。家还是只有一台小电视一张旧沙发的穷。妈妈还在艰难地摆地摊打零工来还爸爸生病时欠下的债务。

你比我高了小半个头,一张脸明艳得像阳光下的花骨朵儿。我把那笔奖学金给了妈妈的当天晚上,你就把它偷走了。你去买了阿迪,耐克,还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花了个精光。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多年前那根爸爸打我时用的藤条,一下子扫在我的小腿上:我让你滚得远远的你为什么不滚!你拿钱回来,我也不会感激你。我没欠你的,你同样也没欠我!

我想吼一句:为什么打我?

我的愤怒在看到消瘦如枯萎的残花般的她后,瞬间碎成了微尘。

刚满四十的她,头发竟然白了近一半。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温婉与娇美。她对我的一再容忍。我没有去深究过,她和爸爸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但我想,如果不是很爱,似她那般花一样娇美的年轻女子,又怎么肯为了他容忍一个任性而狠毒的继女,甚至在他逝去后,留下来独自面对难以承受的债务。

对不起。

我选择了道歉,柔顺地,真诚地,我想让她知道我明白她的不易。

“走吧。别再回来了。”

“好。你保重。”我竟答应了。

时恩呀,真的抱歉。我以为我一直很聪明呢。其实,我笨透了,真的笨透了。我如果真的聪明,怎么就不能看出来你当时已经病得严重了呢?

15

二十岁,我忙着打工,考研,还有恋爱。

我不知道,这一年的你,把石头捆在自己脚上跳了一次河,幸好一个暗恋你的男生跟踪你把你救起。

二十一岁,考上研究生后我更忙了。打工,支教,失恋,占据了我的全部时间。我的经济稍微宽松一点儿了,我寄钱回去给妈妈,我打电话问她你最近怎么样,她说你管好你自己就好。

我不知道,这一年,你休学了。因为你的抑郁症严重了,你偏激而敏感,易怒而暴力,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社交。

二十二岁,去西藏之前,我回家见到你,真的吓了一跳。原本花骨朵儿一样的你,骨瘦如柴地躺在旧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因为我吗?

是的。因为我。那一次离开家之后,你们寄居的地方,有一个邪恶的邻居。妈妈出去打工的时候,他每天都在变着法儿恐吓你,直到你崩溃。多次重复的崩溃哭泣甚至昏倒造成的伤害竟成了永久的梦魇。

那几年,妈妈带着你四处打工辗转求医无果。只有回到了这个湘水小城,回到了有着曾经任性妄为的我的家,才稍微好了一点。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问妈妈。

“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吗?”她苍白着脸。我过去一直明白,她和我的亲生妈妈是不同的,她多么的爱你,爱得为了避免你受我伤害,连自己爱的男人都能放弃。

我无法想象,那么爱你的她的一颗心,在这样多年里,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被我碎成了粉末,再勉强地拼凑好,然后,渐渐地变得淡漠。

时恩呀,二十三岁的我决定重新去学医了。为了你。

16

二十五岁,我们住在木措小镇的一处小院落里。放眼望去都是茫茫的绿,高低起落的绿色的尽头连着湛蓝得要滴出水的天空,偶有白云朵朵,偶有歌声隐约。不远处有座小小的寺庙,喇嘛们每日诵读经书的声音总是悠长地传出很远很远。

每天上完课之后,我们就在院子里学着藏人煮油茶。在妈妈决定带着你跟我来西藏后,我们的关系,日渐柔软。

二十岁的你,没有那么瘦了,但仍沉默。可是,我知道,你好多了。因为你问我,这是哪里。

我说,这是我们现在的家。

你说:切,谁跟你是你们。

我笑着问你,羊肉你吃不吃?你说吃。要烤得焦一点的。

高原的生活,我和妈妈都不是太适应。但奇怪的是,做为病人的你,竟然适应得出奇地好。

二十二岁的你,学会了骑马,某天在草原上疯跑了一圈后,你开始收拾行李,说要回城市里去。

除了对我仍有嫌隙,你竟好了。

是奇迹吗?还是,我立志留在那个风光虽美却生活艰苦的小镇继续支教种下的果吗?我只知道,只要你好了,就好。

17

二十六岁,我要结婚了。嫁给一个骑马放牧的藏族青年,他有黝黑的皮肤,洁白的牙齿,还有纯净得接近透明的眼睛。

时恩,我想跟你分享我的快乐。真的。我想告诉你,不管经历过什么,都有一个纯净美好的自己在身体里住着,只要不关着她,她就会渐渐长大,直至你成为一个从里到外都美好的人。

你根本就不接我的电话。妈妈说,二十三岁的你去学了美容,整天把脸折腾得无比丰富。

二十七岁,我的孩子出生了。因为高原反应,生他的时候,我差点儿就挂掉了。妈妈说要来看我,我没让。她说,你在一间美容工作室打工,每天都很累。但很有干劲儿。

二十八岁,妈妈说你开了一间小小的美容工作室,但是每天来的客人都把时间排满了,你吃饭都是偷着空吃的。我差点忘记了,以时恩你的美貌,做美容真是最合适,世上哪里有比你更好的活招牌。

二十九岁,我带着我的丈夫和孩子回去看妈妈和你。你冰着一张美若天仙的脸,说我的丈夫黑得跟炭一样,又说我:你这么丑,还不保养,你丑死算了。我呆了三天,你天天忙活你的新店开张影儿都不见,我走的那天,掂着包怎么那么沉,一看,全是各种各样名贵的护肤品化妆品和给我小农人的礼物。

三十岁那年,因为妈妈开始叨叨你的婚事。你终于跑到我这里来“避难。”因为我的丈夫回来后一直宣传说他有一个天仙一样美貌的小姨子,所以你来的那天,我们家的小院里挤满了人。你给手掌干裂的一年都没洗过几次脸的老嬷嬷发护肤品的试用装,你说我靠我这么受欢迎我干脆考虑来这里开个美容院算了。三十岁的你,美容连锁店开了三间,不可一世地讲粗话的样子也美丽自信。

时恩呀,其实,我一直觉得上天对我有所不公。但是不是的,看到现在的你,我知道我是个幸运儿。

18

十一岁那年,你走之后,我一直期望着有一天能与你重逢,对你说这一句话。

时恩,好久不见。

然后。与你相视一笑,泯恩仇。

重逢之后,我们被时间拖着飞快地跑,那些放在心里很久的话,也一直没有能跟你说。后来有了机会,我每次要说,你都不让。

时恩,对不起。

时恩,谢谢你。

时恩呀,不让我说就不说吧。只要你这样好好的就好。我们,从今往后做好姐妹到永远吧。 

《完》

凌霜降

少女心与清醒现实共存的婶儿

愿晴空有见  愿安度一生

好故事|啃狗粮|特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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