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岁老姑娘嫁给55岁老光棍后，失控了

凌霜降原创小说

《你的名字叫坚强》

文字｜凌霜降   图片｜贝贝   校对｜坚持

这是我十年前写的故事，希望你们也喜欢它。

全文

１

曾经问过她的名字，她说，她没有名字。娘家姓袁，排行第十，别人叫她，十老姑，或者十老姑娘。

她长得不好，眼小嘴大黑皮肤，身高只有一百三十九公分，和侏儒差不多，所以做老姑娘一直做到四十五岁，才有人愿意娶她。娶她的是一个五十五岁的老光棍陈九。从做新娘那天开始，她便被人叫做陈九婶。别人这样叫她的时候，她裂开大嘴笑，应得挺脆的。

她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在娘家呆着的时候，娘死不闭眼，认为自己生了个嫁不出去的丑姑娘。这下总算也是嫁人了。她要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所以，她比别人都勤快，新婚第二天就下地去侍弄那些被陈九种得东倒西歪的麦子。有了她，陈九的地里从没有空闲的时候。陈九的日子，很快被这个矮小瘦弱的丑女人过得有滋有味。

她想过的，过些年她把陈九做泥水匠挣的钱攒起来，再盖一间结实的大瓦房，将来有了儿子娶媳妇用。

２

她有过儿子的。一共生了两个，都是儿子。第一个怀上的时候，她还兴高采烈地下地干活，大着肚子还去刈麦，人家说她拼，她说：不干活儿子生出来了吃什么。

第一个儿子没吃她什么东西，才三个月就小脸青紫地去了。她哭得晕了过去，醒来后骂天骂地的哭了半个月，又下地干活去了。生第二个孩子时，她已经四十七岁了，有了教训，她下地也不敢那么卖力了，可第二个孩子生出来就已经没气了。她男人陈九这次哭了。她没哭，只是一头向墙上撞了过去。

她没撞死，只是之后见了村里的小孩，她都远远地避开了。她跟陈九说：我怕我过去抱抱那些娃，就会忍不住抱回家来。

３

有一天，她去赶集回来，真的抱回了一个孩子。陈九以为她真抱了别人的孩子回来，抽着棍子要打她。她紧紧抱着孩子，也不躲。孩子哇地哭了一声，把陈九的棍子给哭停了。

她很惊奇，跟陈九讲，这个在路边捡来的孩子，呼吸微弱，一直不哭不闹。两人仔细地检查了孩子，被子里除了七块钱什么也没有，孩子是个女婴，右手多长了一个六指，也许，正是因此才被丢弃。

陈九和她都很高兴，别人不要正好，从此后这就是他们的孩子了。

可就在那个冬天，陈九喝多了，摔到沟里淹死了。她一手搂着捡来的女儿，一手搂着冰冷浮肿的男人，又哭得呼天抢地的。

陈九死后，她忽然就老了，黑黑的脸上皱纹几乎盖过了她的小眼睛，她还不到五十岁，可那张脸，忽然就老成了六十岁。

她身高一百三十九公分，体重只有七十二斤，平时话不多，每天都泡在陈九留下的那两亩三分麦地里，大豆花生玉米小麦交替着种，每个季节她都挑着枯麦杆高粱杆玉米杆往家里堆，陈九还给她留了一头牛。她觉得自己不苦，有地，有女儿，还有一头牛。

她不是没有想过再嫁的，只是，一直没有人再给她说媒，也是，她长成那样，还带一个六指女儿，谁肯要她？

４

女儿六岁的时候，要上学了。某一天晚上，她趁孩子睡着的时候，狠了狠心，用菜刀把她右手的第六个手指给一刀剁了。孩子痛极，哭得背过气去，她掐着孩子的人中，流着泪哄她：乖，我的乖乖，你要上学了，六只手指写不出好看的字。

她给女儿起名叫陈七圆，但不怎么叫孩子的名字，总是乖呀乖呀地叫，对女儿像对命根子似的，谁也没想到她能那么狠的心，自己用菜刀就把孩子的手指给砍了。村里人都觉得她狠心，十指连心呀，怎么能生生地砍掉了女儿的一个手指？

村里人都讲她狠，讲多了，女儿叫她娘的时候就少了。她也不怪，叫女儿还是以前那样：乖，来吃饭了。乖，别跑那么快。乖，去学校好好听老师讲。

５

女儿考上初中的时候，她更使劲地折腾那两亩三分地，很勉强才凑够了学费。为了省下在学校开饭的钱，她每周两次跑几十里地给女儿送她自己做的馒头。她六十岁了，仍然七十斤左右的体重，仍然一百三十九公分的身高，走路却像风一样，很快。她赶着回去顾地里那些豆子麦子。

６

女儿考上高中那年，不管她如何折腾那两亩三分地，都再也凑不够学费了。女儿已经稍有些懂事，说妈我真的不能上了，再上下去也不现实，咱家已经这样了，我想出去打工。

她很坚定，说：不行！乖，你必须得上学，你不但要上高中还要考大学，妈不让你像我一样在农村里穷一辈子！高中你先上着，到大学了再想办法，走一步算一步。

她决定把陈九留的一间大瓦房和那两亩三分地还有那头牛，都卖给同村的一个叔伯，给女儿凑学费。

她很坚决。在那张纸上按手印那天，女儿想着自己从此再也没有了家，眼泪就出来了。她说乖你别哭，从今天起，你要做一个坚强的人，以后你会经历更多磨难。从你做我的女儿那一天开始，你就必须经历磨难。我年纪也这么大了，能陪你走多远就陪你走多远。

　　７

她真的陪女儿去了高中，交完学费，还剩下两百多块钱。她说，去求一求校长，看看能不能留在学校里做清洁工。

她真是去求了，在校长办公室楼下，她没让女儿跟上去。她是跪下来求校长的，她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给别人下跪。

她跪了。但是，校长没答应她。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时，已经夕阳西下了，她笑了笑，对女儿说：乖，不怕，我还有别的办法。

８

她的办法是，先去租了一间几平米的窝棚作为她们母女俩在城里的家。第二天在大早她就出发了。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旧板车，又买了一只大油桶，买了些红薯和煤球，开始了她从一个农民到一个小贩的转变：烤红薯咧。

她晚上去捡垃圾卖，白天则推着百来斤的木板车走街串巷地喊：卖红薯咧。

她人又老又丑，声音也不好听，烤的红薯却香。她穿的都是深夜她从垃圾堆捡来的旧衣服，她手巧，拆拆缝缝，也能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干净的城里小老太，她的话越来越多：姑娘，吃个烤红薯吧。吃红薯脸蛋容易长得水灵。

这一年，她已经六十有五，脸上皱纹愈加沟壑重叠，头发全白了，还掉了两颗门牙，体重已经不足七十斤，背有些驼了，于是身高也没有是一百三十九公分了，睡在那间几平米的小棚屋的单人床上，佝偻着像一只小虾子。有好几次女儿回来看到她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疑心她快要死了。可她第二天总能早早地起来推着板车出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女儿考上大学那一年，她终于讲不出话来了。不能讲话了，卖烤红薯也更不容易了。她只好不卖红薯了。但垃圾还是要去捡的。

女儿很懂事，去打工了，也申请贫困补助贷款了，可她觉得自己不能停下来。她说：人活着就得动手，不做怎么有吃的。

有人知道了她的事，问她苦不苦，瘦小的老太太拖着一个比她自己身体还大几倍的袋子，笑得一脸沟壑：不苦。我女儿都要大学毕业了，有什么苦。

９

她住在窝棚的第七年，女儿出事了。两个男生为了女儿在学校里打架伤了人，学校要开除她女儿。

原来，女儿上学的钱，并不是打工挣来的，而是跟不同的男生交往向人家要的。女儿不似她年轻时难看得嫁不出去，长得漂亮高挑，年轻的姑娘吃不了那些苦，学会了出卖自己的漂亮。

她早应该觉察的，孩子整天说去打工了，却打扮得越来越漂亮。

她第一次去了女儿的学校，那是这个城市里最著名的大学，她曾经在学校外的垃圾筒捡过饮料瓶，可她没进去，怕给女儿看到不好。

她找到女儿，说：乖，咱要去向校长求情。你好不容易才要毕业，咱不能不毕业就离开这。女儿不吭声，她又说：乖，咱错了，要认。她一口一个乖，不骂女儿一句。她越不骂，女儿心里就越难受。

她第二次跪下了。照样是跪在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年的校长面前。除了跪下，她想不出其它认错的办法，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她没讲自己的难，只讲：我没教好陈七圆，我错了。请校长你不要开除她。

她一直重复这句话，用十分尊敬十分严肃十分认真的语气。

她七十三岁，矮小瘦弱，她女儿拉着她，不许她跪，最后竟扯不过她，被她拉着一同跪下了。

那一天，她的女儿终于为自己连累了母亲痛哭失声。

我的名字叫陈七圆，我就是她那个不懂事的女儿。

１０

校长最终答应不开除我，但要重修一年学分，表现好才能拿到毕业证。她很高兴，对我说：乖，咱多学一年，能比人多学一点。

这一年，我认认真真地去打工了，也认认真真在完成学业了。她仍卖力地在这个城市的各个公园各个角落捡着一切她认为能够卖钱的东西，每天晚上在被她捡回来的那些东西挤得满满的破棚屋里入睡。

１１

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她已经住进了我自己贷款供的一套小两居室里。

我拼命工作，供房，和想让她过得好一点儿。

她七十九岁了，更矮小瘦弱，脚步蹒跚地在小区里捡一切可以卖的东西想给我攒点嫁妆。我不让她去，她就偷偷去。每次都争取在我下班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是，她捡回来没来得及卖掉的“宝贝”，总是出卖了她。

我想，她高兴就好。

只是她忽然之间虚弱起来，不再是以前那个从来都不病的十老姑娘，不再是下地像牛一样干活的陈九婶了，也不再是那个推着板车扯着喉咙喊烤红薯咧的老太太了，她觉得自己变得娇气了，整天埋怨自己给我做顿饭也做得不周全不利索。她有些嫌弃自己。

电视上正在放丘索维金娜参加的跳马比赛，这个已经三十三岁的女人，早已经过了这种运动的黄金年龄，可是她为了救儿子，她竟然重新走上赛场，夺得了银牌。

我哄她说：妈，这个女人很伟大，跟你很像。

她仔细地看了电视，说：乖，别扯谎啦，她又高又壮，还这么漂亮，哪会跟我像。

我没告诉她，她和她，都是为孩子倾尽所有的坚强妈妈，再相像不过。我想，我以后有机会，会慢慢告诉她的。

１２

2008年１０月５日，她躺在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起来。她面色安详，悄悄地去了。医生说，她应该是在睡梦中心脏忽然停止了跳动去的。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像一部机器，一直性能良好，所以她一直转呀转转呀转，转到了一个再也不能转的程度，就忽然坏掉了，连修的机会都没有了。

医生填写死亡报告的时候，问我：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哑然凝噎，她身份证上的名字，是袁氏，她竟连名字都没有。

医生顿了一下，说：叫袁坚强吧。世上所有的妈妈，都有一个名字，叫做坚强。孩子，你也要坚强些。

我的眼前忽然闪过她这些年来的种种，她又老又丑，矮小瘦弱，最后几年连嗓子都哑了，可是她一直站在我的前面领着我走，她一直走到了生命最尽的尽头才猝然放下，之前，她从不低头，从不退缩。

我眼泪滂沱：是的，是的，她叫袁坚强。

１３

袁坚强女士，请你一路走好。如果有来世，我们仍做母女，到那时，你来做我的女儿，让我也像你爱我这般爱着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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