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书癖不可医
作者：吴进彬
我一生与书为伴，读书教书也写过书，除此别无所长。读初中时，曾有一个暑假啃下八部长篇小说的记录；高中阶段，我成了校内外图书馆阅览室的常客，一本“阅读摘抄”见证了当年的勤奋。待到恢复高考再入校门，我已年过而立，拖家带口生活窘迫，囊中所剩只够维持基本生活。然而，每当看到有同学从书店买回各式图书，心中便蠢蠢欲动，努力地从餐费烟钱甚至在头发丛中、牙膏缝里省下个把铜板，买下心仪的读物。我曾一千次一万次地拍着干瘪的口袋，发誓再也不买书了；又一千次一万次地自打嘴巴，在那些充满诱惑的书籍面前，情不自禁地掏出钱来。慢慢地，开始有了藏书；再慢慢地，书架摆不下了，于是满屋便全是书的世界。1994 年，有位记者来家采访，后来的报道中有这么一句：“狭小的房子里，桌上地上床上全是书。”那时，书是主人，我成了仆从。再后来，看着别人有了藏书印，我也附庸风雅，请学友吴长庚（后任上饶师院副院长）为我刻了一方印章。钤上此印，灿然朱色中，书籍便有了“身份证明”。每当课后休息或外出归来，注视着一排排、一堆堆的新书旧籍，犹如守财奴赏玩着金币，滿足感几乎爆棚。那氤氲着油墨馨香的斗室，仿佛成了我的“阅兵场”，我好比“阅兵统帅”，一遍遍地巡视着我的“臣民”“兵丁”。此刻，人世间的所有烦恼、哀怨、苦难统统烟消云散。
读书，究竟是苦还是乐？宋人韩驹有诗云：“欲乐诳凡夫，须臾皆变坏。唯书有真乐，意味久犹在。”
前两句也许有些武断，但后两句却是真理。闲暇之时，清茶一杯，捧书而读，整个身心便沉浸于精神食粮的甜美芬芳之中，如醉如痴，物我两忘。读至精妙处，忍不住击节叫好；伤感处，止不住泪眼婆娑；激愤处，恨不得拍案而起；谐趣处，禁不住哑然失笑。“行乐不如读书”（戚继光语），信哉斯言！
陆游有诗曰：“人生百病有已时，独有书癖不可医”。古人爱书成癖，胜我百倍。传言清嘉庆年间，浙江鄞县有钱姓女子，性嗜书，闻知范氏族人搜书极为丰富，更藏有芸草，使阁中典籍三百年来不遭虫蛀，欣羡万分，于是嫁给范氏族子，但求得见藏书。奈范氏向有妇人不许登阁览书禁例，钱女未能如愿，终至抑郁而死。又，钱牧斋，明未清初人。曾花三千两银子向一书商购得一套残缺不全的《前汉书》和《后汉书》。
后来，这书商终于寻得所缺两册，给钱牧斋送去，钱又赏人重金。此事轰动一时，人称“寸纸寸金”。古人迷恋善本，凡得一珍本，必钤盖印章，以为私物。有些印章还刻着训戒语。如明朝钱谷的藏书印刻着“有假（借）不返遭神诛”，诅咒虽狠，其护书之心可鉴。
可惜的是，如今世风非昨。时下凡实惠的样样升温，当官发财更是万人追逐，而读书只为考大学，除此便无他用。面对着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读书人有如过街之鼠，在书摊前行色匆匆，唯恐被问：“现在还
读书？”那仅有的一丝自尊，几无可容处。然而，真正的读书人还是积习难改的，因为他相信：“尚有读书清净业，未容春睡敌千钟”；他相信：“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他更相信：读书，永远不恨其晚。
君信否？某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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