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老街
文 / 任希茜
老街，是一条街，在我们镇的某一角。老街，是一段情，在我心底深藏的某一处；老街，是一个梦，在午夜的思念涌上心头。老街，老街，是现在仍回得去的家乡，却在未来的手边摸不到的地方……
我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孩子，我的老家就在西斋的老街上。那是一条西斋人都熟悉的，来过西斋的人都听说过的街——老街。
在祖辈的记忆中，老街是一个地标，站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
那时，爷爷奶奶正值风华正茂，位于老街东头的裁缝厂是他们得以谋生的场所，坐落在老街西边的房子是他们栖息安身之地。一条靠脚步丈量十来分钟路程的距离连着几代人的脉搏，也打烙着时代的印记。奶奶说，老街的路比现在要宽，两边的房子没有那么多。一条街上有的是裁缝厂，煤球厂，还有供销社；有的是杂货铺，猪肉摊，还有粮油店。沿路走过，该有的生活景致汇聚于此，老街的繁华在脑中依稀可辨。那些年，约摸着天亮的功夫，从家里出来去厂里做工是爷爷奶奶生活的常态，缝扣子，腚眼子，做一件衣裳几毛钱。在奶奶的印象中，最忙的时候是腊月赶工，因着快过年的缘故，从早到晚，一块一块的补，一件一件的制，常是傍晚十点后和爷爷从厂里出来沿着老街走回去，不一会儿就到家。大门有时微掩着，家里的老人孩子都睡着了。
每每说到这，我便会问奶奶，那时您们不觉得累吗？那时怎么这么苦呢？奶奶笑着说，怎么会觉得累呢，家里有两个老人要养活，还有四个孩子等着吃饭，我和你爷爷就是做工挣钱，换粮票，能挣多少是多少，那个年代大家都一样。要说苦呢，就数你爷爷苦了，除了在厂里做事，还要外出给厂里进货，还要挑着担走街串巷去吆喝去卖布、为别人做衣服，然后换粮食，为了一大家子……奶奶讲到这停下了，我伸出手，轻轻摸着她的手背，在老人凝望的眼神里我似乎能望见那一幅幅鲜明的画面，在萧瑟的冬日夜晚，老街上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从东头奔向西头；在漫长的夏日午后，一个清瘦的身子挑着担在老街上不停地穿梭，从“土地巷子”到“鱼巷子”，从“七里庙”到“十字街”，一步步，一步步，消失于街角尽头……老街，它见证了老一辈人的生活，承载着老一辈人的记忆。
老街，是热闹的，是充满生活趣味的街，在父辈们回不去也忘不掉的童年里。
说起老街，让父亲念念不忘的是老街边的那条河。夏天，那是男孩子们首要的宝地。约上邻居小伙伴，带上弟弟，爸爸的游泳小分队便出发了。河水清澈见底，河中的小鱼欢快地游来游去，随手捡一块石子扔向远处的河面，溅起层层涟漪。用今天的话来说，他们是胆子大的一群熊孩子，在自个的瞎折腾中学会了游泳，在父母的鞭子下，骂声中，显得更为调皮。当挨了一顿揍后，父亲吸取了教训，偷摸着在河里洗了冷水澡，然后与伙伴约定互不告状，与弟弟躺在河边的沙石上晒晒裤子、晾晾衣服，在地上打几个滚弄得脏兮兮的再回家。一路的说说笑笑，一路的你追我赶，是无忧无虑，不知天高地厚的写照。
而从我记事起，老街又是一条怎样的街呢？是从家出发到屋后上小学（我小时候西斋小学在老街上）短短几分钟路上三三两两的吵闹，还是在街头不远处上中学时那段冷冷清清的距离，或是逐渐长大离开镇子，外出求学、求职，再回到家乡工作的那一段段深深浅浅的路途呢？
我在老街生活了二十多年，我熟悉脚下那一段必须经过的路，必须路过的店，必须转过的弯，却曾短暂迷失于一程归途后的虚妄。
那是2016年的11月10日，爷爷出殡的日子。天未亮，当灵棺在八人的肩膀上，走一阵停一阵的，穿过熟悉的老街，走向山上的墓冢时，竟也是我脚下踏着的最为沉重的一段路。在阵阵锁啦声中，在阵阵锣鼓声中，在阵阵鞭炮声中，我越发能清晰地记起，小小年纪上学时，爷爷骑着自行车载我走过这条路；上大学回家时，爷爷去车站接我回来走过这条路；回松滋的第一年去卸甲坪工作时，爷爷走路送我出老街，走路迎我回老家的还是这条路。这条路上，我听了无数次的好好读书，我听了无数次的照顾好自己，我听到了无数次的认真工作；我记得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记得那句“有事情打电话”，我记得那句“只要你需要爷爷，能为你做什么我都尽力做”。可在模模糊糊的泪眼中，在声嘶力竭的哭喊中，我却偏偏没来得及说出一句“我爱你”，更没有机会再说一句“我想你”……
回老街，回老街，现在已经成了我们一大家子的习惯。在老街，我们感受到爱与温暖；在老街，我们有了寄托和力量；在老街，我们懂得了相守与相望。而对于我，无论晴空万里还是刮风下雨，无论是心情愉悦还是心里烦闷，我都知道，那想去就能去的老街，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总有一种眼神在期盼，总有一个灵魂在庇护，总有一种爱在牵挂。
（作者系松滋市洈水镇西斋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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