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牛角梳
文 / 胡 玲
我有一把牛角梳，是五年前我那留着两撇八字胡的老爸送我的。准确的说，老爸给我们娘仨一人送了一把牛角梳，老妈，老妹，还有我。
在我心里，梳子一直是一种定情信物，代表着情意绵绵，长相厮守。我一直幻想着以前的男友现在的老公可以送我这样一份浪漫的礼物。打死我也想不到，我老爸，一个糙老爷们，竟然给我们娘仨一人送了一把梳子，铁汉柔情啊！我收到礼物的时候在心里对老爸狠狠的竖起了大拇指。
我对老爸的认知，是在成年后才建立起来的。以前如果你问我老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因为从我记事开始，那么多年，和老爸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可能一年不到。
那些漫长的岁月里，我只记得，七岁那年收到老爸的生日礼物，一只精致的机械手表，我戴了十年并至今珍藏；我只记得，我发脾气冲到河边，差点掉进河里，老爸把我提回来，罚跪了半夜；我只记得，我小大人一般的语气：“我爸说了，再穷也要穷的有骨气。”
据老爸的朋友们说，老爸年轻时很有些重男轻女，大的生了个女儿，盼着小的是个儿子，结果又出来个女娃，买的万字鞭都没放。碰到老乡们祝贺，“又添生了，恭喜恭喜啊，儿子还是女儿啊？”老爸是这样回应的，一拍大腿：“你看咧人背不背时，又是个姑娘！”至今，老妹还会一边模仿一边拿这件事情打趣老爸。
看照片，老爸年轻时还是很英俊帅气的。可是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剃着板寸，留着两撇八字胡，戴上墨镜就有点像电影里的“老大”，所以心里对老爸一直是畏惧的，也一直以为，他是不喜欢我们这两个女娃的。
直到后来有一天，远在千里之外在北方上大学的我接到老爸的电话，电话里的老爸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哭着说：“你妹妹不见了，找不到了。”原来上初中的老妹跟同学约着去宜昌玩，结果和同学走散了，同学回家了，老妹到傍晚还没回来。老爸想从广东赶回来，家里的舅舅姨妈哥哥弟弟都出去帮忙找了，就在准备要报警的时候，老妹回来了，说钱包被偷了，蹲在路边哭的她遇到一个好心的大爷给了她20块钱路费，这才回了家。从此以后一直到高中毕业，老妹一直享受着私人保镖，专人接送的待遇。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老爸哭，为了他的小女儿。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结婚了。迎亲的队伍来了，我坐上婚车，回头望去，没有看到老爸的身影。在婚庆典礼上，当音乐响起，我和老爸手挽手站在那迎接对面走来的老公，老爸把我的手交付在老公手里，我转身挽着老公的手走上舞台，恍惚中似乎看到老爸红了眼眶。那天，老爸喝多了。那是我记忆中第二次见到老爸哭，为了他的大女儿。
直到后来有一天，奶奶病重了。先是中风，在人民医院的病房，当我哄睡两个宝宝，半夜十一点多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爸正在楼道口，汗流浃背。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老爸寸步不离的守护在病床前。我说我来换换您吧，老爸说你回去吧！还有两个娃更需要你。看到奶奶像个脆弱的孩子，那样的依恋老爸，我转身离开，眼泪不争气的流。其实我和妹妹从小被奶奶带大，也和奶奶有着深厚的感情。可是那个时刻，我想，奶奶更需要的还是老爸的陪伴。后来奇迹般的，奶奶的身体好转了，甚至能慢慢的拄着拐杖四处转转。这时的老爸，又在老家专门给奶奶买了一座老宅，翻新以后请了护工，让奶奶落叶归根，让我一辈子辛劳的奶奶延续了一年多的生命。最后的两个月，奶奶不能躺床，躺着就接不上气，一直在沙发上坐了两个月，老爸放下工作，一直守护在旁边，奶奶走的那天，老爸里外操持，顾不上悲伤，在出棺的那一刻，久久伏地。生他养他的人去了，爸爸没有妈妈了。那是我记忆中第三次见到老爸哭，为了他的老娘。
我慢慢的发现，我的老爸，因为我喜欢吃干锅肥肠，猪肚煲鸡，会花一早上的时间去菜场买新鲜的猪肚或肥肠，花三个小时的时间清洗的干干净净，做出两个无比美味的菜，等我回家去吃；我的老爸，因为我喜欢吃荔枝和芒果，会在回家之前，不嫌麻烦，在广东的水果批发市场，挑上几箱品质最好的荔枝芒果，连夜坐火车给我拎回来最新鲜的水果；我的老爸，因为妹妹买了一件八千多的貂皮大衣，想着他的大女儿不舍得买，拿了工资就塞上一沓在我手里，要我买一件一样的。
我慢慢的发现，我的老爸，去菜场买菜的时候，总会格外关注那些提着篮子的老奶奶，从不讨价还价，也从不要找零；我的老爸，每一次回老家，都会请附近的乡亲们吃饭喝酒，感谢他们曾经对奶奶的关照；我的老爸，在给家乡去的找他做工的老乡算账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别人占尽他的便宜，还告诉我们“吃亏是福”。
我慢慢的发现，我的老爸，他的板寸长长一点，就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我的老爸，他的背好像弯了很多，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挺拔；我的老爸，开始经常性的腰疼，腿疼，头疼。 那个在我生命中如山一般高大的男人，老了。我多想对着你唱这首歌：“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我也终于明白，我一直想要的，一个让我深深敬佩和爱戴的老爸，我以为我一直都没有的父爱，其实一直就在我身边。
而那些少年时代父亲的空白，就如同牛角梳被我不小心摔断的一角，它让这把梳子变得不完美，却让我更加珍惜。
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老爸，我爱你。
（作者系松滋市南海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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