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苦夏炎炎｜文 娥

苦夏炎炎

●文 娥

苦夏炎炎，偏偏又逢停电，屋外是蝉儿不知疲倦的聒噪，这鄂西南的小镇显得分外燥热。坐卧难安，想做什么事都难以静下心来，只能躺在地上的凉席上，试图让心慢慢静下来。这个时候，除了睡眠，对于我实在没有其他更美的奢望了。

直到热醒，我才发觉脖子周围痒得难受，想到缠绕自己七八年的过敏，就是从脖子开始的，我不由得隐隐有点担心，生怕又要过敏了。睁开眼，身边那个人正睡得香，只见他浑身都是汗水，头发上的汗水几乎要滴落下来，这个平时就喜欢流汗的人，工作很辛苦，碰上这种日子，还睡得着！哎，这天气热得真让人无语！习惯了空调和电扇的我们，家里居然没有一把应急的扇子。这样干热下去可不是个办法，抬眼望去，我寻到了一个好东西，那是一个刚收到的快递盒子，盒子扁扁的，我迅速拿过来，权当了一把扇子。记不得有多久没用手扇过扇子了，我轻轻摇动着纸盒子，一丝丝凉风抚着他的额头，他的发，他的脸，汗水渐渐消失了。他睡得更香甜了，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他有着超人的忍耐力，据说青春年少时，曾与同姓的一兄长在同一学校共事，两人就如亲兄弟一般。有一次，那兄长找人借来熨斗，准备熨烫衣服，他们寝室没有桌子，两人也不知这熨斗的厉害，他说：“就在我腿上熨烫吧！”那兄长说：“要是烫，你就说一声。”兄长熨烫完衣服，人家也没叫一声烫，结果他的大腿可想而知是什么后果！工作再辛苦，他是绝不喊声累的；生活再艰难，他也不会叫声苦的。虽然生活不是特别富足，但我能实现年轻时的夙愿，有一个能让我生存且能给我充分自由的爱人，我可以没有任何负累地看书、写作……在这炎炎夏日，除了给他送一丝微风，一丝清凉，让他睡个安稳觉，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用纸盒扇风，让我想起遥远的童年，那个时候是没有电扇的，更别说什么空调了，家家户户必备的就是一把把芭扇，那是利用芭蕉叶子天然的形状做成的。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人手一把，最多也就多储备一两把，以备来客所需。扇子的模样大致一样，可是你细瞧却又不一样，原来各家各户的女主人在扇子边缘都用细细的针脚缝上了一圈花布，那花布颜色各异，那针脚有粗有细。我婆婆（奶奶）绝对是缝扇子的高手，花布颜色雅致，针脚粗细均匀，我家的扇子很耐看，又耐用。

婆婆是个敏感的女人，一辈子与自己的老伴斗嘴，一辈子不受爷爷待见，所有的怨气加怒气，让她一辈子和自己的后人过不去。婆婆是可怜的，生了四个儿女，不幸三个大的早夭，只留下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父亲。婆婆与左邻右舍关系处的并不好，几乎鲜有人心疼她，挂念她，包括我，她仅有的孙女，从小也不太喜欢她，只因为她一辈子跟我妈过不去，让我妈受尽委屈。婆婆的所作所为，让我坚信她是个不会心疼人的人，我宁愿帮邻家的几个姑婆提水，宁愿帮她们掏耳朵，也不愿给她剪指甲，不愿给她梳头。尽管心中对婆婆或多或少有些怨气，长大后我仍然坚持给她买衣服，因为婆婆是个讲究的女人，一辈子嘀咕没什么衣服穿，用现代人的说法那就是衣橱里永远少一件衣服。给她买的同时，也会给邻家姑婆买，在我心中姑婆是和善的。

其实，婆婆是个富家女，曾经跨过学堂门，在那个时代，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地方，在女人们中是绝无仅有的。我的几个舅爷都是知识分子，三舅爷还是武汉大学毕业的，或许婆婆这辈子是嫁错了，嫁了一个一辈子没爱自己的男人。爷爷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待婆婆的父母兄弟姐妹都非常好，曾经在婆婆的母亲我老家家老而无依的时候，把老家家从三舅爷爷家接到我们家侍奉她晚年，视若亲娘，为我们这些后人做出了表率。爷爷在婆婆面前却是永远的强势，永远的说一不二！

婆婆作古已有四年，除了清明，我几乎是很少去她的墓地，也没觉得她离开了给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可是今天，当我扇着这纸盒扇子时，我却非常非常思念她！思念她那绘声绘色的故事，思念那没有电扇的日子。婆婆用一把巴扇给了我们一份清凉，让我从小几乎很少生痱子。漫漫长夜，婆婆轮流给我们姐弟三人扇风，直扇得手臂发麻，直扇得自己摇着扇子睡着，惊醒后又继续摇着。婆婆，您泉下有知，可知我在思念着您啊！

爷爷早年是开榨房的，整天跟高温战斗，回到家会格外贪凉。三个孙儿，对爷爷是又惧又畏。每每爷爷一回家，三个孙儿会自动站成一排，轮流给爷爷打扇，每人一百下。蒲扇声，数数声，此起彼伏，爷爷享着一份清凉，也享着一份天伦之乐。后来，爷爷改做生意去了，经常游走在湘鄂边境，疲于奔命，只是为了给我们一份安逸的生活，没想到最后惨死在湖南，那一年，我十三岁，那一天，也是一个很热很热的日子。那一天，我跪在爷爷面前，一边流泪一边给爷爷打扇。天气太热，屋子里只有一把从别处借来的骆驼牌电视，我拼命地扇着，生怕一停下来，爷爷就会热！

终于想起，远离拿巴扇的日子已有十四年。那时，我刚生下丫头，就迎来了炎夏。听大人们说，给小孩子扇风要用鹅毛扇，否则小孩子会着凉。于是，在街上苦苦寻觅，终于觅得一把漂亮的鹅毛扇，丫头也在我们的呵护中度过了人生的第一个炎夏。

我不停地摇着扇子，手臂开始发麻，看着他睡得那么香，我不忍心停下来，只能变换着方式，变换着双手，继续摇着。

他沉沉地睡了很久，终于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别扇了，太累！”

炎炎苦夏，偶尔停电，竟会勾起这些美好的情愫。享受清凉的人是幸福的，摇巴扇的人又何尝不是呢？

（作者单位：松滋市黄杰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