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专题】风中有把花纸伞｜彭敏

风中有把花纸伞

● 彭 敏

这雨，已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了。

它像个自由飞舞的精灵，飘飘洒洒，悠哉游哉，丝毫不理会那伞下一张张生着厌烦表情的脸。

天地间，唯有风做了它忠贞的伴侣吧！你瞧，它们占了这辽阔的平原作舞台，正如痴如醉地跳着探戈。空气中氤氲着栀子花的芬芳，有缕缕香甜蹿入鼻孔。我撑着伞，静静地穿行雨幕，不知这飘飞的雨丝，又打湿了几声叹息！走着走着，我的思绪也飘忽起来，有什么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却又看不清它的模样？是什么占据了我的心房，让我心神不宁费尽思量？

哦，是它，一把玲珑的花纸伞，正穿越了时空，在风雨中悠悠地打着旋儿，来到我眼前。

那是一把写满童年温馨的花纸伞，那是一把载着深沉父爱的花纸伞。

彼时，我不过八九岁光景。犹记是知了声声唱的暑假，离家学习三个月的父亲回来了，他破天荒带回许多礼物：稀罕的果冻被妹妹抢了，哥哥得了把上好的弹弓。我站在离父亲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动。我是个古怪的孩子，言语短得厉害，对父亲更是莫名的冷淡。

父亲最后掏出的就是花纸伞。拿出来时是报纸裹着的，他揭开报纸把伞递给我，轻声说：“爸爸买给你的。”我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父亲，接过伞就逃也似的跑进小房。

我端详着它，多素雅的花纸伞，多可爱的花纸伞呀！它通体涂着本色的桐油，还散发着袅袅的清香。光洁滑润的手柄下面，缀了根漂亮的红丝线吊穗。那竹制的骨架坚韧细密，被厚实的皮棉纸牢牢地糊住了。我小心地撑开来，便见一枚小巧而丰满的圆遮了头顶的天空。靠近大圆弧的一侧，有点点朱红与靓蓝轻盈地舒展着。“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是一枝淡雅的水墨梅花悠然卧于伞面，一笔虬曲的黑做了它苍劲的枝。暗淡的砖房鲜亮起来，我欢喜地旋动伞柄，看那梅花渐渐模糊，再快一点，竟只成了一圈红，一圈蓝在飞速地转了。

终于，我决定出去“秀”一圈。其时正是晌午，除了几条狗懒懒地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外面并没有人。我从家门口走到村口就打转了，虽然不过五六户人家的路，我仍是心满意足的。一回家，我看到父亲的笑脸，我只管进房把它藏在枕头里侧，又拿枕巾盖起来。

一天早晨，父亲要去村前的小河挑水，母亲递给我一筲箕蚕豆要我跟着父亲去洗。才欲出门，父亲提醒说：“打纸伞遮太阳。”我就赶紧取来撑开，另一手把筲箕一侧顶在腰间托住，尾随父亲而去。父亲打好水，在岸边帮我拿着花纸伞，等我洗完蚕豆沥干水，又把花纸伞递到我手里。我照例是不跟父亲说话的，接过来赶紧先走了，父亲就担着水走在我身后。路过第一户马奶奶家，她正出门来，惊喜地说：“呀！小敏撑着这花纸伞真好看！”我忍不住内心的得意，又旋了一下伞柄。扭头看父亲，他又满眼含笑。我蹦跳着进了家门，又收了伞宝贝地放在枕边。

这把全村独一无二的花纸伞吸引了男女老少的眼球，我一打着伞出门，就有人说：“哟，好漂亮的花纸伞！”要知道，之前我出门，都只能戴父母汗津津的草帽。当然，平时我是不轻易拿伞出来的。我更爱在下小雨时撑了油纸伞在晒场上、在小树林里漫步，也故意旋着伞柄，正转几圈，反转几圈，把落在油纸伞面上的水珠们扭得四处飞散。那纸伞，那雨滴，让年少的我生出多少美妙的遐思呀！我的童年，因了这把花纸伞的出现，变成了一本活色生香的童话。

美丽的花纸伞伴了我几年，后来终究遗失不见。

一晃经年。

此刻，它在这风雨中蓦然现身，我惊异，也无限感伤。因为，送我花纸伞的、用独特方式爱着他古怪脾性女儿的父亲，作天上客已十几年！我不知道，生活俭省得对自己有些苛刻的父亲，怎会奢侈地送我一把油纸伞，而且是一把画了梅花图案的油纸伞！我在雨里走着，终于明白，父亲是懂我的，懂安静的我最爱傲雪的梅花，而红梅喜庆，他还是愿意我多些欢笑的吧！

风还在低唱，雨仍在曼舞。

那把花纸伞又在风雨中摇曳着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又一个父亲节到了，我抬头看天，有一片亮光入眼。我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回给它一个明媚的笑……

（作者单位：洪湖市燕窝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