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闺女家寄住已是第五天了，大早拎着外孙刚在路口石头上坐下，老东头便出现了他的影子，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瘦高个，推着一辆自制的烤红薯炉子的车子向这里移动，他时常停下，不时用火锥捅炉子就是在翻红薯，把熟的捧上来，把生的搁下去，他一一就是我们上高中时的老同桌，好几十年了，一毕业他就杳无音信，没想到在闺女村里能见到他，听闺女说，他舅父无子，过继过来了。
他老家在唐家营，叫彦青，学校那会同学们常喊他小唐，上高中他和我同桌过，每当忆起他，心里老甜滋滋的。
同桌那时候，他不爱说话，成绩特好，和我说话，老红着脸，眼往别处看，好象之间发生过什么似地，其实，刚到校报名那天，俺们就难堪上了，我出班主任住室，他进住室，我左让他左让，我右躲他右躲，到底头还是撞到了一块，随后便捂着头各自反向逃散，冤家路窄，到底还成了同桌。
在同桌那段时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难堪。
有一段我母亲在乡卫生院住院，凑巧跟校园隔墙，抽空肯前去做些杂事，为此班点名时老不在场，他老替我担着，班长一点我名，他便站起说，淑贤同学有点事，可能略晚一点儿。有几次这样搪塞，班长便起疑了：
“同学是应该跟你请假，还是应该跟我请假?”
“不是请假，只是略晚一点，她妈住着院两头跑，够难的了!”
“你……你就是这样帮她忙的吗?”
话刚落音，我匆忙的撞进来，全班同学嗷嗷乱叫，他便爬在桌子上，脸脖子都泛起了鸡冠红。
下去后班长找我谈，说有事跟他透个底儿，再别让他戳窟窿了，以免人说闲话。我便很生气地找到他，锋口利齿地说，今后我的事你不要管了，也见他委屈的脸非常难看，但他从不言语，我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去安慰他。
还有件事，窘得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热天自习课，教室闷热的很，虽然有吊扇，仍是热风罩脸，同学们上边书本翻飞，下边也有不少人脱鞋的，不知是哪个调皮鬼将我的凉鞋踢到别的男同学桌下，那同学也嘴秽，说哪来的破鞋，又踢到另一处，那同学又踢过来，踢过去，窘得我爬在桌上抹泪，这下同桌火了，铁锤一样拳头在桌上猛一击，铁青的脸像火山爆发：
“咱们是爷们，和一位弱女子过不去，也太不仗义了吧?”
下边有人叽叽说讽话，老同桌个子高，嗓门粗，大喝一声：
“不服气不是，出来亮一招!”班上马上静了下来，那时我真不知咋报答他。
再说一件事，曾在班上闹起了风波，我们彻底决裂了，他并被老师调了班。
还是母亲住院那段时间，我的功课拉下了。上课听得糊涂，课下作业做的糊涂，吃饭时常交不了作业。为此误了吃饭，只能是开水就干馍，因为当时，外村走读生常在校大伙上吃饭，说没饭就没了。老同桌疼在心上，偷偷到街上买半个锅盔馍还夹着碎肉，用手巾包着，塞到我桌斗里。我犯疑乱嘟囔，也不敢吃，他便写纸条说是见我哥来找我没见我，塞进去的，我却没在意，纸条掉在地上，被同学拾了去，传说开了。你不知那时男女生界线有多清，从不敢正面接触，就这成了天大的事，连外班同学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为此，老同桌被调了班，从此见面的机会便特别少，偶尔碰一次头儿，常红着脸躲着我走，我觉得太委屈他了。
但是没想到老了，老了，他变得这样执拗，前天打这里过见到我，像从来不认识一样。我主动与他招呼，他随意应付我，不会还嫉恨我吧。或许认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也不想惹起更多的麻烦。
晚上我问了闺女，没说的太深，只了解他后来的事。闺女说:他老婆去世的早，给留下了一个女儿，后来出去打工几年没回来，听说在山东成了家。老汉在家单身过。其实老汉人缘不错，年青时会开四零拖拉机，经常给人捎袋肥料或捎罐气什么的。老汉手也巧，会维修个小家电，老替人帮忙，退个旧零件换上，从未收过钱。特别是过年，给送饺子人的可多，老人成天就是蒸饺子，煮饺子吃。
关于婚事，老人也成过两次家。头一个媳妇儿没过一年，带上他的三万元存折跑了，第二个媳妇儿还带了小女儿，但特腐化，整天贪吃、贪穿，家里肉块不断，上街买衣服，专拣时尚的试穿，不管三百五百，穿上一扭身就走了，说起来还怪有理：
“要你老汉干啥?就是图吃点儿、穿点儿。”
老汉供养不起，又贴了一万，打发上了路。
我问闺女：“他女儿不管他吗?”
“女儿也回来过一次，还瞒怨父亲上年龄了还花心。”
听这话，我就有点忿而不平，做女儿的，一点怜念都没有，老年人咋了，就不是人了，只要是人，老少想法都一样。闺女也说，他女儿是有点不孝，老汉就是老了，女儿真不回来，也真没办法，不过，老汉有钱……
“外婆，我要拉屎了。”
小外孙的提醒，打断了我的醉梦。抬头看，卖红薯老汉也凑巧走到我跟前。
“给孩子买两块红薯!”
我说着上前拦住了去路，并把手伸到了炉子上，挑了两个搁到称盘上。
老头这下慌了，支吾着说，炉里有热的，鲜的，并熟练地从炉里取出两块儿捧在手里，又撕下塑料袋，飞快地装好递到我手里。
“要……要什么钱呢?”
我不由分说，把一张百元钞塞到他手里，刚碰着他那青筋乍起的手时，感觉到烫热烫热的，比红薯还烫。
“你不是不认识我嘛，干么占你便宜!”
眼见他脸窘得通红，手颤抖着将两个口袋摸了半天，又吱唔着说：
“小钱不够找给你的，这样吧，后晌我上你闺女家讨钱。”
说着，将钱猛一下又塞回我手里，飞快地推起车子，小跑似地去了，在很远的地方停下来，扭过头，盯住我看，一手摸着额头，象似在擦汗，看看他那副狼狈像，我心里一阵好笑……
在给你家又停了一天，第二天我要回自己家了，闺女连衣服带水果塞了一大袋子，送我上了车，我再三叮咛闺女，老汉没来讨钱，一定把钱送去，闺女说这两天有点儿忙，隔天吧。
回到家，我整宿没睡着，想着老汉一辈子命苦啊，偏偏遇上两个老婆贪财鬼，太不知足了。这么好的人哪里找，自己有心思想过去伺候他，可惜没这个机会。
但愿下辈子还是同桌......！
作者简介：段虎生，赵村乡凡东北二组村民，龙相，六十七岁，七二年高中毕业于赵村，从教十几年，任教其间酷爱文学，善写作，文情低调，不爱浓笔重描喧嚣之颂，仅爱述亲历动感情节，尤其属尊老爱幼范畴，有意警示青年一代，做好心美，行美，语言美的楷模，为静化社会陋习而闪光。离教后多年于新疆卖小吃。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