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乐事：一壶一盏即修行

炎炎夏日，山中约茶，成了熟识的朋友之间打招呼的口头禅，闲来无事就会在群里吆喝一声，三五好友相呼应和，择日进山。

隐在南山之中的石子口时养山居的主人也算是认识了许久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留了个小院，便带车孩子进山了，带着茶，带着书，带着一颗散漫的心，与青山暂时做几日的邻居。

朋友留了个小院与我，一色石头墙石头房，墙上用有木板做了门牌，折来细细枯枝排出稚拙的霜降二字，迎着红灯笼，愈是可爱。

院外一条尺把宽的溪流，顺着层叠的街道落下，哗啦啦声音如同手指从琴弦上抚过，淙淙有韵。院子里的桌几矮凳都是一色青石，年深日久，色泽暗沉，贴近地面的地方有着青灰色的绿苔。

一树芭蕉探头探脑的从半开的院门窥视着我，覆盖了半个院子的梧桐树早已过了花期，累累垂垂的一树果子，进门，一粒子就吧嗒一声落在眼前的台阶上，清脆，带着顽皮的笑意。

院子里青石的桌有些年岁，刚刚被用清水洗濯过，芭蕉叶的影子落在上面，若一幅上好的水墨。若是带了那把小小的井栏，若是再带上几泡滇红，午睡起来，来上一壶，该是何等的惬意，我摸了摸行李箱中随身带的一套钧窑的杯盏，竟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偷懒。

老房子挑了顶，新铺了苇箔，开了三尺一方玻璃窗，透过几朵金色的阳光，落在雪白的墙壁上，在吊床的周围用麻绳做了围栏，仰面躺下，便是一方碧蓝的天空，若是夜色晴好，那今晚就能看见满天星斗了。

山中的老人多，作息时间也规律的多，日落而息，关门闭户。院子的门大多是用了多年的木门，经历了岁月的洗礼，黝黑的门板上有了些许油润的光泽，门一关，这世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夜隐匿了山村的影子，声音倒是越发听的分明。

水壶中煮沸的水声，院墙外的流水声，村人们脚步踩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偶尔从远处传来小犬轻吠声，都被这山中的静谧放大，成了夜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手机已经没有信号，搁置在一侧，洗干净了随身带的一壶一盏，开始煮水泡茶。小孩儿从行李箱中拿出书，递给我一本，是《空谷幽兰》，不由得笑了，好巧，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境地，倒是极其适合读这本书的。羁旅多寂寥，闲书几页少。

多年来，形成一个习惯，只要是出行，不管时日长短，都会随身带着一套杯盏，一壶茶，一本书，这些素日熟悉的物件，总能把身在异乡的孤寂给消磨掉几分的。

烧水，洗杯，提壶高冲，这凤凰单丛出汤倒是也迅疾，满屋子的茶香，浸润着幽暗的灯光。小孩子说这茶的味道极香，名字却也极其有趣，叫做鸭屎香。

凤凰单丛素来便有“一树一香”的说法，香型繁多，倒是极其适合三五人对坐，品茶猜香，至于这个鸭屎香更是因为名字独特而让人记忆深刻。

据说这种茶树生在一种叫做鸭屎土的黄土壤中，茶香独特，也有说法是茶农采茶送与友人品尝，怕人惦记，便用了这样一个俗气至极的名字。其实俗到极致便是雅，如我国古建筑之中蓝天下的红墙琉璃瓦，侬艳到极致，动人心魄的美也到了极致。

你说现在还有隐士吗？居住在山中？小孩子突然抬起头，认真的问我，眸子里已经褪去少年的天真，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着。

或许有吧，不然，如何来这个这本书呢。灯光下，我竟然有点后悔未曾给他带琴来，或许，琴声会告诉他一切，当年，嵇康，也应该在这样的静夜之中抚琴的吧，给满山月色听，给千年之后的我们听。

隐士，因该是有的。比如我手中这本《空谷幽兰》中一行一行的文字背后，是一个一个生活在时光的影子，执着而坚定的固守着与心的约定。作者比尔.波特是个美国人，醉心中国文化，曾在庙宇之中修行多年，在他眼中，隐士这个特殊群体是什么样，在现代这个社中又是如何存在。这一页一页的书，就是他的追寻之旅，也是一群人的修行之路。

去年，曾去一个隐在山中的古庙，结缘比丘，其中一位清隽的小师傅印象犹深。年岁不大，眼神清净，喧嚣之中，闭目合十，扶膝跌坐，法事之后，汲来山泉水，煮一壶玉竹茶，斟一杯茶，呼一声佛号。

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只要有出家人的地方，无论是道观，还是寺庙，甚至山中隐士的茅棚，日久都会生出一种叫做的茶的植物来，山中的水，山中路，山中的人，都会带出一种大悲悯。

《空谷幽兰》中有这样一段，比尔在山中遇见两名在山洞中修行多年的隐士，送他的是自家小茶园的产的茶，名字叫东方美人。

美人，这个最世俗的字眼，却从最禅定的人口中说出，冥冥之中，出尘入世，或许从来不曾有过明晰的界限吧。

朋友的民宿叫时养山居。时间，在这里，我倒是更觉得是用石头垒砌起来的，缓慢而坚韧，经风雨后有着斑驳的痕迹，却在时间的流里被打磨的日渐温润可人。

日里，遇见街道两旁卖山货的老人，黑红的脸膛，雪白的头发，硬朗的身板，说出的话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柔软。

她们告诉我，这孩子是城里的大学生，人好，不笑不说话。来俺们山里盖了这样多房子，修了这样干净整洁的路，不容易，来的时候白胖，现在黑瘦，都老了，不过现在都好了，来的人多了，慢慢都好了。

老人咧开没牙的嘴笑着，他们口中的孩子，已经三十多岁，来石子口三年，把这个隐在山中的村子用另一种方式打开在世人的面前。

回小院的时候，买了一罐老人手中的茶，说是从山上采来的酸枣叶，十几块一罐，姑且不说这算不算得茶，单单是这山野的味道，便已经足够了。

茶，在眼前，夜色却渐渐浓稠。孩子睡了，余我一个人翻书，在书页之中寻求我不曾走过的路，我坚信，这是一种修行。

作者：箫陌 | 弘益茶道美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