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宁从小就勤谨恳干，懂事知礼，经常帮助大人干活。就在她十来岁时，除了完成学习任务之外，自觉去给牛割草。她性急手快，只要去到地，准要割回一挎篓青草。有时大人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上去接她，她就竭尽全力往家背，累得衣裳全被汗水禢透了！我们总是说不让她割恁多，惟恐年幼骨嫩，累坏了身子。可她一意孤行，我行我素，照样毫不偷懒玩滑。有几次，我去沟里接女儿，见她已经把草挎篓挪移到半坡了，衣服上尽是汗水与泥土。我爱恨相生，忍不住还会数落女儿几句，心疼怜悯的热泪也不由自主地洒落在坡道上，女儿也委屈地哭了。
波宁小时候跟着大人吃了不少苦头，受了许多委屈。我干民办教师，肩负着繁重的教学任务，节假日有时还要给毕业班学生补习功课，还常常加班加点到田间做农活，晚上还经常去学校辅导晚自习或备写教案，刻印自编的复习提纲，印刷小考自测试卷。她妈妈长年累月忙农活，做家务，有时还需行人情串亲戚、还要做饭炒菜、刷锅洗碗、喂牛喂猪喂鸡狗，成年累辈子没有休闲的时间。
我家的光景一贯是紧巴巴的。粮食不够吃，曾多次求亲告友借粮；花销缺口大，经常低三下四找人借贷。全家人一年四季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囊中羞涩、愁眉不展的日子。宁儿小时候，没有吃过一顿好饭菜，没有穿过一件新衣裳，没有发过一分零用钱。波宁看见別人家的孩子吃白馍，馋得直咽口水。回家就小声哀求母亲:“妈，咱家啥时候也蒸回白馍吃吃吧！”其妈悲悯地把不省人事的宁儿搂入怀中，热泪顿时涌满眼眶:“好！等到下年咱家麦子收了，我一定给你们蒸白馍，让你们也过把吃白馍的瘾！”宁儿小时候穿的衣裳，好多次都是把他哥们打下的旧衣服拆洗修补后，重新缝制连裰改造成的。
波宁小时候上学，对老师有礼貌，与同学和睦相处，遵守校纪公约，不迟到，不早退，不旷课，不请假去行人情吃宴席。每天早上不管气候冷热，她都会鸡鸣而起，脚步匆匆去上学。有时天还没有大亮(当时家里没有钟表)，有时刮大风下雨雪，大人送她翻越深沟，她习惯说:衣裳不得劲，不是说袄袖里老扎，就是讲袄领子太紧，要么说裤腿里不通顺，或是说袜子太枯皱，鞋子太夹脚。走一路，嚷一路，一直到校门外操场上才肯止声。
两年后父母才解开原由:自根儿爱好整洁干净的宁儿，由于受家庭条件的制约，让她穿戴的衣裳确实太赖了，老旧瘦小不合身儿。女儿跟着我们真的受罪了，受委屈了，受窝囊了。我们问心有愧，没齿难忘，愧疚不已！好女儿啊，请忘掉那些让你忧伤悲凄的往事吧，原谅爹妈的窝囊无能，蓄力振翅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吧！
1979年，计划生育工作已经在神州大地风起云涌，烽火连天，席卷全国，雷鸣电闪，势如破竹。时任河底公社党委书记的刘书恩虎跃龙腾，显赫一时。他独出心裁，制定出许多条条框框土政策，简单粗暴，严厉绝情，心狠手辣，疯狂歹毒，出头冒梢，惨无人道！他提出要让计划生育对象“种地没坡儿，做饭没锅儿，睡觉没窝儿！”“要大打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民战争，让河底公社的计划生育工作跃居全县第一名！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于是乎，河底公社计划生育小分队在刘书记的大力支持和精心组织下，似恶虎扑鹿、饿狼抢食、鳄鱼吞牛般走村串户，大打出手，有恃无恐，横冲直撞！计生对象犹若犯下十恶不赦之弥天大罪，恰似遭遇无情之水火漫延侵袭，好比躲避瘟疫与战乱一般，惊恐万状，寝食难安！谁若按政策乖乖儿去流产或结扎，大队给予微薄的生活补助；谁若推㨣拖延，或东躲西藏，或奔走逃窜，或作假欺瞒、软抵硬抗，刘书记就会毫不手软地派人推倒住房、牵走牲口和猪羊、抬走家具电器、罚款灌粮、抓人拘留！弄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家家恐慌，村村森严！
高天滚滚寒流急，黑云压城城欲摧！终于熬到了1980年冬天，我们一家老小在雷霆万钧魂魄散，抱头痛哭肝胆碎的境况下，被计生小分队逼到了进退维谷的绝地禁境！——因为我时任民办教师，在中村初中任教。公社干部就居高临下要挟我说:你若是认不清当前形势，不带头执行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就要立即罢免你的正式民师职务，而且还不能逃脱计划生育这道关！何去何从，哪重哪轻，请你三思而行！
被逼无奈之下，我们全家经过掂量斟酌，痛苦地做出决定，我妻子在全公社第一批次被推㨣进河底卫生院绝育手术室！
12月25号，狂风怒号，飞沙走石，北风凛冽，寒流滚滚，滴水成冰。我们夫妻抱着不满周岁的波宁在饥寒交迫中踉跄奔走，大人惊嚇得浑身战栗，女儿冻饿得叫哭连天。凄切的场景惨不忍睹！
由于当天时间受限，没轮到我们天就黑了。次日大清早，大队干部就登门催促我们又一次走进医院。波宁的妈妈被抬上手术台，做了输卵管结扎手术。大队干部给送来一袋面粉和100元钱。
多数身体健壮的妇女，做过结扎手术后，在医院(或公社出面寻找的民房中)休养5天，就可以回家浆养护理了。我妻因为身体欠佳，加之胆小怕事，经不起扎管手术的折磨，术后身体反应强烈:胃酸吃不好，腰疼忍不住，刀口剧痛难耐，孩子哭闹睡不安，行走拉撒都十分艰难。所以，熬过了一星期，仍然不能单独下床活动。坐卧必须人协助，走路需要人搀扶，解手定要人帮衬。把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团团转。幸亏那次我岳母也去了，她还可以给我们做点饭菜，帮忙看看孩子，我有急事时还可抽身去办，好多了。
波宁因为年纪太小，弱不禁风，经又起颠簸、饥饿与风寒侵袭，12月27号便患上了病:上吐下泻，冷烧不止，高烧达40度，昏迷不醒，难进食水。开始吐的是奶和饭，后来吐也吐不出东西了；开始下泻的是墨绿色的糞便，再往后就是稀汤寡水、黄水、清水；一次又一次，一滩又一滩。双目紧闭，浑身瘫软，放个啥样就是啥样，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了，少气无力，奄奄一息，岌岌可危，把我们全家大人都吓得魂飞魄散，提心吊胆，哭天叫地！
虽然说住在医院里，尽管也让几个医生开了药，但毫无疗效！情急之下，我斗胆去求救于医院里一位70多岁经验丰富的老中医赵仁山，给女儿开了中药，急如星火般煎成汤剂，慢慢地给宁儿喂灌了几次。不知何故，效果依旧不明显。
有病乱求医。我又暗度陈仓跑到10里外的后坡大队寨沟村，把一位69岁的盲人王戌子，引领到了医院。此人有推拿的专长，他还记忆积累了许多药方、验方、单方，经常为左邻右舍的乡们行医救急，为四面八方、十里八村的黎民百姓献方施冶，排忧解难，祛病消灾，积德行善。那天早上，他以我女儿表外爷的名义，进入了医院中我们的病房，耐心细致地给波宁作了数次推拿，还献了妙方，让我们依方施治，并安慰我们:“没啥大事，孩子命中有这次小灾难，但有惊无伤，不会有大的危险，不用害怕，过了这场病，孩子就会健健康康地成长，再也没有什么惊险了！”他的一番话，让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时平静安定了许多。因为老王先儿会掐八字算命，他平素在家中或是河底街集上，总有人围着他，让他看好儿、推算命煞小儿煞、前程命运、婚姻、寻人找物、官司等等。所以，我们对他的那番吉语良言坚信不疑。
后来，又在医院的打针输液补水冶疗下，在医院内一位由部队转业来不久的马医师的悉心调治下，波宁的病才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我们全家人心中吊着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这次严重的拉稀脱水，使女儿受尽了折磨和痛苦，身体一下子消瘦了5斤多；使大人们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肝胆欲碎、柔肠寸断的冲击和震撼！女儿的身体经过两个多月的浆养，才渐渐康复。
宁儿，小时候我们没有把你照顾好，让你受苦了，遭罪了，爹妈心中留下难以根除的歉疚，请你客观看待事物，不要一味儿责怪怙恃，不要埋怨记恨我们，好吗？
做完绝育手术后，我们在河底卫生院住了9天，过罢81年元旦，于元月3号下午回至家中。由于是农闲季节，回到家后，我只想尽力为妻女保养身体，希望她们母女早日恢复健康，不留什么后遗症。于是，我先后买了些鸡蛋、红糖、蔬菜、豆腐、水果、藕粉、4只大公鸡等，想方设法调剂生活，增加营养，为的是让贤妻早日下床，娇女早点复元，一家人早点儿过上平安祥和的生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几个月过去了。81年春夏之交，我们终于觉察到异常情况:孩他妈的腹部慢慢隆起了，且与日俱增——难道又怀上孩子了？！是结扎手术不成功，还是手术前就已怀上？我们忧心忡忡，疑虑重重，担心多多！孩子生长会把缝合的刀口撑裂吗？将来孩子产生时会有有不良后果吗？再生了孩子公社还会制裁惩罚不依不饶吗？全家人还会遭遇像逃灾避难般的日子吗？我们又惊又喜，喜忧参半，心怀忐忑，惴惴不安，充满矛盾与纠结。由于我们家三代单传，几十年来一直人单势弱，所以绝对不嫌人多，巴不得能再生个龙凤胎才大快人心呢！只是当时的政治形势太险恶，一家人惟恐再遭受政府蛮横无情的洗劫和抢掠。
夜深人静时，我和妻子前思后想，再三推算，估计此次怀孕可能是在做结扎手术的前一个月内。由于受孕时日太短，手术前的粗略体检也未曾发现什么端睨。十月怀胎，一朝分娩。1981年农历8月初6日(公历9月3日)，小宝贝儿波敏降临人间，给全家人又增添了无限的欢乐和希望！
波敏出生后，公社干部也没有再上门找麻烦，日子就那么一天天熬了过来。可我们生产队却有人别事，不同意给波敏(我们队里还有3个同龄的孩子)分责任田，一直到她们长到10岁以后，才给分了一亩三分土地。
民间有传说:妇女怀孕后不敢吃鸡肉。据说鸡肉有化胎的恶果。可是，由于我们夫妇年轻无知，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加之做结扎手术时怀孕时间太短，根本不知晓也不懂得这些说法，两位老人也没有生养子女这方面的经验教训，所以，我先后让妻子吃了4只大公鸡。究竟“吃鸡化胎”的说话是否具有科学依据，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波敏生草落地时，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痂子，宛若披挂着铠甲准备出征的勇士。
波敏小时候身体孱弱多病，经常吃药打针，脾气暴躁，倔强任性，哭闹骂人。长到一岁多，身上的硬痂才蜕脱干净，体质才渐渐地健壮起来。
波敏头脑聪慧，心灵手巧，皮肤细腻，五体匀称，人高马大。做事有主见，干活有能力，豪爽大方，不拘小节，为人处事公道正直，乐于助人，能吃苦耐劳，且诚实厚道，和睦乡邻，善待他人，扶危济困，不计恩怨，被全家人捧为掌上明珠，疼爱有加。
有了波敏，我们家成了8口之家，四个大人，四个小孩，每个大人都不可推卸地带领呵护一个孩子。波宁断奶后自然由我管顾拉扯。当时波宁才一岁多，刚会走路和说话。可是她很通人性，不吵不闹，随遇而安。与妈妈分隔开的头一晚上，就睡得很安稳很香甜。记得当时我在西窑前半截又凳了个铺，三四块板拼在一起才仅仅一米宽，我们勉强将就着用。有一天晚上，我起来喊叫波宁撒尿，一不留神儿，从床上摔到地下，跌了个仰八叉，把个瓦尿盆也给砸烂了，波宁也被突如其来的情状，惊吓得哭了一阵子。
波敏降生时，大儿波涛也只有5岁多一点，未曾入学。二儿波锋仅有4岁，正值“磨娘才会”的时期。波宁还不足两岁。我们一家人整天忙得连轴转。我要去学校传道、授业、解惑，还要加班加点打黄昏干农活、家务活；父亲和我妻既要去地管理庄稼，还要拉扯孩子、洗衣、做饭、喂猪喂牛、喂鸡喂狗。我除了要完成教学任务外，有时还要参加县教育局组织的业务学习、进修考试、新编教材培训、专业合格证考试、民师整顿考试、普通话考试、民师招教考试、教材教法过关考试、继续教育考试……成年累月总是紧紧张张、忙忙碌碌、辛辛苦苦、兢兢业业，难得有喘息休闲的机会。为儿女奔波劳累我们无怨无悔，为儿女吃苦受罪我们心甘情愿，为父母尽孝献爱我们理所当然，为事业和家庭三更灯火五更鸡我们心安理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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